錦翠一進來,杜梓揚如釋重負,秦宛珂則渾然未覺,欣欣然接過錦翠端上來的好茶,聞著茶香就嘖嘖稱贊。
「姑爺,屋里很熱嗎?你怎麼滿頭大汗呢?」錦翠不知緣由,貼心地詢問起來。
「是嗎?現在什麼天啊?哪里會熱了?」宛珂捧著茶盞,一邊細細品茶,一邊頭也沒抬地搭了一嘴。
杜梓揚臉上又是一熱,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剛才在外面走得急了些。」他說謊的技巧顯然不太高明,臉上滿是不自然,情急之下為了掩飾,還趕緊抬手用衣袖蹭了蹭額上的汗。
這時,宛珂正好抬起頭,余光瞥見了他這個極其突兀的動作,不禁納悶了。這古代的富貴公子哥,不是一般都有自己汗巾麼,干嘛用袖子擦。
記得以前閱讀過不記得是哪朝古人寫的筆記,就有說過類似的風俗。女子就不必說了,不論哪朝哪代,哪個女子會不備著手帕子?哪怕是村姑農婦,都是絹帕不離身。
據那筆記記載,當時的貴族士大夫階層的雅士,在這方面十分講究,一般都不會像平頭百姓那麼隨隨便便用袖子拭汗,那是關系到個人體不體面的問題。
這杜梓揚,怎麼說都應該算得上這類人士吧,雖沒見過他用帕子之類的,可他這種身份的人總該備著吧。
想到這,秦宛珂突然好奇起來,因為文字記載畢竟是記載,難免有所偏頗。既然現在可以親臨這個時代,根本不必盡信死文字,開口問直接就可以了解清楚答案了。宛珂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個考古學究,豪氣一上來,她開口就問了︰「夫君,你的汗巾呢,怎麼不用?」
杜梓揚听聞這話,臉上又窘迫了幾分,趕忙在衣袖里搜尋一翻,急急掏出一方帕子來。可他的動作未免太過手忙腳亂,衣袖竟踫倒了身旁放著的茶盞,衣袖湮濕了大片。
他剛掏出的帕子可派上用途了,只是帕子濕透了,他的衣袖卻還在滴水呢。
秦宛珂見他這般失態,甚覺反常,自己不過問他一句,有必要這麼緊張嗎?但俗話說「吃人最短,拿人手軟」,現在自己喝的這茶是他送來的,自己脖子上掛的玉珠子也是他剛送的,總不好說什麼話來取笑他的舉動。
「我看你,還是趕緊換一件衣服得了,不然這袖子上染了茶漬,多可惜啊。」宛珂見他這身素青色絲繡的大袖廣袍,從衣料上就知其做工用料的講究。
先不說這袍子的面料是純的絲織品,就說它上面的精細的絲線刺繡,在沒有電腦提花、電腦織繡技術的古代,靠一律的純手工制作,單他這樣的一件暗紋刺繡的袍子,不知要花費多少功夫才能繡成?奢侈啊!如果就這樣染了茶漬不能再穿,那不是造孽麼?
宛珂記得自己也有一件滿是手工刺繡的定制旗袍,那一件,好像也花了十幾萬。不過,那時自己好像沒覺得特別奢侈,只是還是很珍惜和寶貴那件旗袍式的晚禮服的。而這袍子的布料,比起那件旗袍來說,料子的面積多了去了。
錦翠見了這情形,也趕緊去取了布巾過來,幫助杜梓揚擦拭袖子。「茶漬倒不要緊,這衣料也還好,吩咐浣衣的丫頭浣洗時加點醋就好,只是趕緊把濕的衣服換下來,不然要著涼了。」
「春喜這丫頭跑哪了?午後就不見人影了。」抱怨了一句,錦翠把門外的丫頭叫換了進來,叫她們到少爺的房里取一套衣袍過來。
宛珂見錦翠安排得頭頭是道,架勢滿滿,覺得有些好笑,這丫頭還真不是一般地有範。「夫君,你現在就把這袍子月兌了吧,濕著怪難受的。」宛珂好心提醒,這個天已經冷了,都要在屋里燒炭烤火了,真的很容易著涼。
杜梓揚脊背一僵,愣住了。好一會才緩過來,臉上燒起來︰「不必了,待會換下衣服就好。我……還是現在就去換吧。」
「丫頭都拿衣服去了,就等等吧,你現在這樣出去,病了怎麼辦?」秦宛珂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玩心就起來了,什麼道義禮節的都拋諸腦後。她笑盈盈目不轉楮地望著他,賊賊地說︰「夫君難道還覺得不好意思不成?」
見到他一副快石化的模樣,宛珂心里直樂,看來他的道行還淺呢。只是她並不知道,杜梓揚剛才為了按壓自己的沖動情緒,耗費了多大的定力,她這句逗趣的話,在他的眼里簡直和挑逗沒有區別,字字挑戰著他忍耐的極限。
站在一旁的錦翠也驚得一頓,為自家小姐的大膽言辭臉紅起來。
杜梓揚僵在了原地,一時間,不知道是要接受宛珂的建議月兌掉外衣呢,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不月兌的好。
宛珂看了他一陣,突然恣意地笑出聲來。「哈哈哈……你真逗。看來,夫君還真是覺得挺熱的,又出了一頭汗。」說著,她從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了帕子,遞給杜梓揚,「夫君,你擦擦汗吧。」
杜梓揚不知所措地接過帕子,只覺一陣清香傳來,聞著就有心猿意馬之感。看著宛珂巧笑倩兮的模樣,又是一陣失神。
宛珂見杜梓揚俊臉上顯露出來的蕃茄色,不禁覺得好笑。心想這小帥哥,啥時候變得這麼害羞了呢?想當年,學校里的男生,在籃球場上就一個個都全果上身,袒胸露乳的,毫不避諱遮掩。要放在這個時代,那人人都稱得上驚世駭俗了。
宛珂仍是覺得好笑,杜梓揚則越發窘迫,錦翠見小姐姑爺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地打情罵俏,就再也站不下去了,忙說了聲「茶涼了」,就又下去煮茶了。剩下兩人就更為尷尬,她倒是悠然自得,可他就如坐針氈,渾身都像是被刺得發麻發疼。
「哦,對了。夫君,明日姨娘們給綰繡點了幾出好戲,夫君,你來看嗎?戲名叫《碧水桃花記》,綰繡覺得甚好,夫君,你也來看吧,說不定有驚喜收獲哦。」
宛珂突然發現,自己絕對不是那種得理且饒人的君子之輩。她現在見杜梓揚一臉窘相,卻依然忍不住落井下石,給他發幾枚舌箭唇槍。
被她的話一刺激,杜梓揚頓時清醒不少︰「你說什麼?她們真點了這出戲?」
「哦?夫君原來知道這事啊?」宛珂反應何其敏捷,捕捉到他句子里的意思。
「我……」杜梓揚也知自己失言,可出口之話就如潑出的水,無法挽回。
今日自己已經听小順說了這事,卻想著幾位姨娘不可能不顧及父親的顏面,偏偏要在綰繡的壽辰時選這種禁忌的戲名,所以就沒放在心上。他也沒有隱瞞綰繡的意思,可現在說漏了嘴,自己倒像是知情不報,助紂為虐的無恥之徒了。
「不回答,就是默認了?」宛珂的臉拉了下來,本來還覺得,他今日的表現不錯嘛,如果他一直保持,看在他送自己玉珠的份上,那明日就叫那張先生不要唱自己改的那段指桑罵槐的詞了。不過,現在看來,簡直是不唱不快!
「你需要解釋嗎?」。宛珂問。她在心里暗想︰再給你一個辯解的機會,不然,就一錘定音,判你罪名成立。
杜梓揚沉默著,不知應該說什麼。
正這當兒,听得一聲︰「姑爺,衣袍已經送過來了。」錦翠在外面大聲稟報,她可不想貿貿然闖進里屋時,見到自家小姐和姑爺在那情意綿綿。
「拿進來吧!」宛珂見杜梓揚不發話,便冷著聲音說,「錦翠,你伺候姑爺換好衣裝,就送送他吧,我呢,就先失陪了。」她說著,就甩袖而去。
「綰繡,綰繡……」任由杜梓揚在她身後喊了好幾聲,她都沒有回頭,徑直出了房間,往院子里去了。
錦翠大惑不解,剛才那兩人還好好的,柔情蜜意地,怎麼突然就像水火不容的樣子了呢?她澀生生地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望留在原地的杜梓揚。
「唉……你家小姐她誤會了。」杜梓揚低頭看看還被自己握在手中的那方錦帕,有點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說,「她現在正氣頭上,估計我說什麼,她都不會听了。她身上穿得單薄,待會你給她送件披風。」
錦翠听了這翻話,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默默點頭應了。
杜梓揚內心幾番掙扎,還是把秦宛珂給他的帕子給帶走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是出于禮貌,打算當面把帕子還她嗎?不,不是。是因為不想把用過的髒帕子還她嗎?可笑了,她又不是沒有丫頭幫忙洗帕子。
還是,單純舍不得那帕子上余留著的她的氣息呢?不……是……他猶豫了,那答案,究竟是「不」,抑或「是」呢?拽緊了帕子,拿到鼻前,深深一嗅,清晰可辨的是她的衣香。
綰繡啊綰繡,為什麼每次在我覺得已經離你很近時,你卻突然要從我身邊逃開呢?告訴我,究竟怎樣,才能得到你的心?
「小姐……」錦翠抱著件緞面披風,終于在侯府的花園里找到了自家的小姐。
「你不必勸我,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宛珂一抬手,阻止了錦翠要說的話。你勸我也沒用,其實我也搞不懂,為什麼會突然感覺到那麼憤怒呢?以他那樣的性情,就算讓他知道了那些婦道人家做的那些不上道的事情,他也只是覺得不屑,而不會放在心上吧。
我明明知道,可剛才氣一上來,居然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宛珂啊,你在干什麼?何必要生他的氣,這不是擺明了只能氣死自己嗎?多不劃算的事情啊,虧大了。唉,動氣損傷肝,剛才自己肝髒的細胞不知死了多少個。
她正想著,不覺打了個寒顫,錦翠見了,趕緊幫她圍上披風。「是姑爺吩咐錦翠過來的,說是怕您著涼了。」
宛珂的心一緊,又漏挑了數拍。她心里默默地說︰杜梓揚,你必是我的克星,離你太近,真是傷肝又勞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