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夾著延昭出了晉陽城,夜色茫茫,城外,盡是荒蕪。
黑衣人停下腳步,回頭沉冷地看著一路緊跟而來的楊四郎,他們之間僅有一丈遠的距離。
楊延朗也抬起頭看著他,沒有畏懼,更沒有絲毫躲閃之態。
「如果你再跟著我,我就砍掉你弟弟的手。」黑衣人冷冷地說道,人被訓練成殺手,最先斷的就是情感,絕情斷義,哪怕是面對六歲的孩童,他們也能下狠心去折磨他,這是成為一名合格殺手最基本的素質。
延朗沉默,他已然明白,此人是也不會放了延昭的,哪怕是拿自己去交換。
黑衣人微微一笑,轉身就要走,忽然听到背後的延朗說道︰「帶我和弟弟一起走。」
黑衣人愕然,以為是听錯了,不由得回頭看著延朗。
延朗用同樣不大的聲音,又一次說道︰「帶我和弟弟一起走。」
黑衣人的嘴角忍不住要往上翹,那豈不是加重了威脅你爹娘的籌碼?從沒見過這麼犯傻的人,揶揄道︰「你是想照顧你弟弟,還是,想瞅機會帶他逃走?」
延朗咬唇不答。
黑衣人想大笑,正要再諷刺四郎幾句,突然覺得胳膊下的延昭微微動了一下,小東西要醒了,黑衣人看了四郎一眼,邪邪一笑,把六郎的胳膊反剪到背後,用繩子緊緊捆住,然後把他的雙腳也緊緊地捆在了一起。
延朗死死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攥拳不語。
當黑衣人剛完成他的這些舉動時,六郎悠悠轉醒,雙眼睜開,看著這黑漆漆的四周,似乎有些迷茫,動了動,發現自己是被綁著的,六郎費力的仰起頭,他想看看是誰抓了他,但卻看不到此人的臉。
六郎的反應讓黑衣人吃了一驚,六歲的孩童發現自己被抓了,而且還處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夜晚,一個極不熟悉的環境中,他竟然不哭不鬧不驚不乍,帶著坦然帶著從容,楊家的孩子怎麼會都如此與眾不同。
「四哥。」延昭清晰的喊道,夜能視物是楊家子弟從小就要掌握的一項基本技能,六郎已經看見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四哥延朗正站在那里。
延朗好像沒有听到延昭的叫喊似的,只是看著黑衣人,他在等他的回答。
黑衣人看著他們倆兄友弟恭,心里極不舒服,暗暗地狠擰了延昭一下,他想讓延昭發出慘叫,想讓他的哥哥心疼。因為他恨,恨自己怎麼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關愛,親人的關愛、朋友的關愛、主人的關愛,他通通都沒有感受過,他在嫉妒。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六郎沒有叫,不僅沒有,就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黑衣人有些沮喪,狠狠地盯著延朗,他要把這恨意轉加在延朗身上,「你想和你弟弟在一起?」
四郎點頭。
「可以。不過,你人雖小,但在楊家展露的拳腳卻不俗,為了保險起見,你得,」黑衣人說道這里,停頓了一下,冷冷地看著延朗,一字一頓道,「自,斷,右,手。」話音剛落,他就明顯的感覺到胳膊下夾著的那個小人兒的身子劇烈顫抖了一下。
延朗沒有任何反應,只平靜的問了一句︰「就這樣就可以了?」
「是!」黑衣人答道。
「不可以,四哥,你快回家啊。」六郎突然大喊大叫道,不停地在黑衣人的手底下掙扎。他還太小,有些言語表達不出來,但他能感覺到四哥是要陪他一起被抓,而且抓他的人以四哥必須斷腕為條件,四哥似乎還想答應,這怎麼可以。
黑衣人不耐煩的揮掌重重的打六郎,可這不僅沒有阻止六郎的亂擰亂動,反而讓他掙動的更加厲害,如果不是先前綁住了他的手腳,恐怕還真按不住他。六郎害怕四哥答應黑衣人的要求,急得滿頭大汗,聲音里已帶了哭腔。
「不要打我弟弟!」延朗一下子沖到黑衣人面前,雙手抱住那只打六郎的手,四郎急得早忘記了武功招式,看到六弟被狠打,看到六弟語音里含著哭腔,他最先的反應就是六弟一定是被打疼了才哭的,他一定要阻止這個黑衣人對弟弟的暴行。他怎麼也沒想到六郎哭,不是因為疼,而是六郎在著急,在哭求他回家。
黑衣人猛地一甩胳膊,把人小體輕的四郎甩出去老遠,四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剛想再一次爬起來沖過去,就見黑衣人抓著六郎的頭發使勁兒的往後拽,迫使六郎的頭以最大的限度往後仰,黑衣人大喝道︰「再敢跑過來,小心我拽折他的脖子。」延朗見六弟難受的仰著頭,脖子幾乎快與後背形成直角,心疼的哀聲求道︰「放開我弟弟,我自斷右腕就是。」邊說邊慌忙撿起手邊的一塊兒大石頭,沒有片刻猶豫的朝自己的右腕砸去。
石頭與踫撞,發出一聲悶響,延朗死命的咬住嘴唇才使自己沒有叫出聲,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涔涔而下。
「四哥,四哥……」六郎低聲叫著,他早已淚流滿面,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這一幕他終其一生都不能忘懷,從始至終都記得,記得四哥為他所受的苦,為他遭的罪。以至于十二年後,四郎親手把他推下懸崖,害得他差點死,差點殘廢,他都沒有半句怨言。
四郎忍著手腕的劇痛,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撐住地慢慢的站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抬起右手,平靜緩慢的說道︰「需要檢驗嗎?」。
黑衣人也驚呆了,從四郎舉起石頭的那一刻起他就怔住了,直到現在四郎抬起斷腕讓他驗傷,他都要愣片刻才能反應過來。他的眼楮一順不順的看著眼前這個弱弱小小的四郎,作為一名職業殺手,狠事他經的多了,見的多了,也做的多了,但像這樣十歲的小孩兒,為了弟弟,竟能狠得下手砸斷自己的手腕,他從所未見。剛開始讓四郎自斷右手,一半是玩笑,一半是想把他嚇走,他從不相信一個孩童能做到。在延昭的房前,四郎顯示出來的武功,速度之快,應變之迅速,就讓他認定有必要離此子遠一些,主人只讓他帶回一個楊家的孩子,沒有指明是哪一個,為了萬無一失,當然要選年齡最小,反抗能力最弱的那個,這個十歲的孩子想用自己換回手無縛雞之力的弟弟,他當然不會同意。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讓四郎跟著他,江湖人最看重的不是金錢,不是名利地位,不是性命,而是信譽,哪怕對一個孩子也要守信。
黑衣人握住延朗的斷腕,使勁兒一捏,四郎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但並沒有往回縮,仍是把手臂伸得直直的讓他檢驗,他模到了骨裂錯位的地方,確定手已斷,黑衣人忍不住問道︰「你是楊家第四子,楊延朗?」
黑衣人重重捏延朗手腕的那一下,把四郎疼得差點眼掉淚,為了忍痛,嘴唇早已咬爛,滿嘴的腥甜,實在不想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黑衣人也不怪罪,淡淡說道︰「跟我走吧。」
還沒有等他轉過身,就听延朗說道︰「能不能讓我抱著六弟。」語氣里充滿著期盼和愛護。
黑衣人沉吟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延朗急了,說道︰「我右手使不了勁兒,還要抱著弟弟,你又在旁邊看著,我們能跑得了嗎?」。
黑衣人想了想,說道︰「好,且由你抱著,如果敢使什麼歪心思,我的暗器最先殺的就是你弟弟。」黑衣人已經看出來,四郎視六郎比自己的性命還珍貴,拿著六郎四郎肯定不敢亂來。
延朗點點頭,歡天喜地的抱回小六弟,高興的直咧嘴,手腕好像也沒有剛才那麼疼了。用右臂攔住六郎的腰,左手抽出靴子里的雲諾小短劍,生怕鋒利的劍刃踫破六弟粉粉女敕女敕的皮膚,極其小心翼翼的割開綁在六弟手上腳上的繩子,抖下斷繩,四郎看到由于捆得太緊,把六弟的手腕腳腕上都勒出了道道紅痕,心疼的揉搓著,輕輕的問道︰「很疼是不是,四哥給你吹吹。」
吹揉了半天,也不見六郎吭聲,四郎覺得不對勁,猛地抬頭,正看到六郎水汪汪的大眼楮正在瞅著他,目中無喜無悲,這才意識到從他求黑衣人開始,六弟好像一直都沒怎麼說過話,四郎以為弟弟是受到了驚嚇,忙笑著哄他道︰「小六六怎麼啦,是在怨四哥把你一個人丟在房中,害得你受苦嗎?是四哥不好,四哥向你賠罪,這不,四哥現在也來陪你了,別再生四哥的氣了好嗎?」。
六郎再也控制不住剛才一直努力含著的淚水,像開了閘的水一樣的往下瀉,不哭不哭,我才不要哭給這個黑衣大惡人看,可哪能止的住,滿月復的委屈、滿月復的埋怨、滿月復的內疚全都肆無忌憚的宣泄在自己的四哥身上,「我不要你陪,你走,你走!」小六郎大推大搡的大聲哭喊道,使勁兒的往外推著四哥,我不要你抱,我不要你陪,你走啊,淚水弄濕了延朗的衣襟。
四郎一把緊緊地抱住六郎,把他的頭按在自己的懷里,不讓他亂動。眼淚潤濕了延朗的雙眸,他明白了六弟的心意,為有這樣一位乖巧懂事的弟弟而感到欣慰。
六郎漸漸地停止了掙扎,小腦袋深埋在四哥的懷里,低聲抽噎著,他暗暗發下誓言︰不論今後習武有多麼艱辛,他都要把武功練好,這樣才不會連累他人,才能保護好自己最親近的人,保護好他最敬愛的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