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朗跪在楊業的床前哭得眼楮都腫了,三天了,爹,您怎麼還不醒?您不能有事啊,是孩兒不好,是四郎害得您身受重傷。看著重傷昏迷的爹,延朗悔得連自刎謝罪的心都有了。
延朗伸出自己的小手握著爹的大手,爹的手怎麼還是這麼涼。羅伯伯,您不是神醫嗎?快點救救爹啊。
羅宇承搖了搖頭,你爹失血過多,若不是楊將軍體質好,恐怕早就……
失血過多,延朗咀嚼著這四個字,心痛如絞,爹要是不去救他,要是不為他擋劍,怎麼會受傷如斯,全是因為自己,爹才會傷成這樣,孩兒太不孝了。失血過多,那就用我的血來補給爹啊,羅伯伯快來抽我的血啊。
羅宇承笑著說道︰「好孩子,你爹知道你有這份心,就算他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也是甘之如飴。你爹不會有事,只要再多休息幾天就會好的,倒是你,從回來到現在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快回去睡吧。」
「不,我不,我要等爹醒了再走。」延朗 道。
折賽花心痛不得了,這父子倆一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另一個吊著肩帶還死撐著跪在床前不肯起,折賽花咬咬牙,猛地一個後切,把延朗打暈了過去,把四郎交給一旁的大郎延平,讓他抱著四郎回去休息。
折賽花無力的癱倒在椅子上,暗自垂淚,業哥,當時情況既然如此險惡,你,你就不能先假裝答應他們,咱再想其它辦法救四郎嗎?你這麼拼命,差點就……
羅宇承看了,心中實在不忍,勸慰道︰「楊夫人,您放心,楊將軍已無大礙。」
折賽花扶著桌子站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謝羅大夫這些日子以來的費心照顧。不過,還請您告訴我實話,四郎的手腕真的就……」四郎被丈夫帶回來的時候,右腕腫得不成樣子,骨折處反復的受傷怎能不讓她擔心。
羅宇承神色一暗,他實不願再刺激身心都已疲憊不堪的折賽花了,垂頭低聲說道︰「我盡力。」
折賽花從羅宇承的神色中如何不看出這句話答的勉強,她的心就像踏入無底深洞般直落下去。四郎從習武的那天起,不論是嚴寒還是酷暑,哪怕是生病,只要他還能爬起來,就從未間斷過,習文練武已成了四郎每天的課業,那麼刻苦的練習,做爹娘的怎會不知他胸中的抱負,若是以後不能再踫刀槍,四郎他,他能接受這個事實嗎?他會就此沉淪嗎?
兩天後,楊業才醒,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著守在他身旁的折賽花問四郎的情況,折賽花不忍丈夫難過,輕輕地說道︰「四郎沒事,他看你沒有醒,還非要守著你不可。」
楊業心里甜絲絲的,這小子自己一身傷還惦記著他老爹,乖孩子,可面上卻把臉一沉,說道︰「死小子,不好好養傷,亂跑什麼。」
他抬頭瞅了瞅折賽花,卻發現愛妻的眼楮里竟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哀愁,不對,一定有事情瞞著我,「賽花,別瞞我,四郎到底怎麼了?」
折賽花搖搖頭,「他沒什麼事兒。」
楊業見妻子一直在躲避他詢問的目光,也不禁來了氣,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看,一掀被子就要起來,剛剛愈合的傷口被他這一動,一下又裂開了不少,疼得楊業直皺眉,可這也不能影響他看兒子。
折賽花慌忙按住他,含淚道︰「業哥,你的傷還沒好全呢,別動,你想知道四郎的情況,我,我告訴你就是。四郎他,他其它地方的傷都沒什麼,只是,只是他的右腕,恐怕會,會……」
楊業的心一下就涼到了底,賽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在他們听木赫佳描述他們兄弟遭遇的那些事兒的時候,就擔心延朗的手腕,當他去救四郎的時候,看見那群人沒有人性的吊著延朗的胳膊,當時就急瘋了,四郎的手腕怎能再受這樣的虐待。可怕什麼卻又偏偏來什麼,四郎的手腕難道真不能恢復如初了嗎?不,不會的。雖然四郎現在只有十歲,可他資質好,又聰穎好學,今後的成就必定在他楊業之上,怎能成為廢人?若是自己的手腕能與四郎的交換,他會毫不猶豫的去換。
本來是心疼,可到後來卻是越想越氣,四郎,你這個渾小子,把自己的手腕砸斷了已是萬萬的不該,可你不說保護好它,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它受傷,人身經脈相連,傷了哪一處都會對以後習武造成影響,更何況是手持兵刃的右手,何其重要,你,你竟然如此不知道愛惜自己!
「去,去把那混小子叫過來!」楊業怒氣滿天的喝道。
折賽花見丈夫陰沉著一張臉,身子也被氣得抖個不停,她可不敢在這個時候讓他們父子相見,忙柔聲勸道︰「算了,業哥,四郎的心里也不好受,再說他的傷還沒好全呢,你就當心疼兒子,等過些日子再……」
楊業氣道︰「心疼?他自己都不知道珍惜自己,咱費個什麼勁兒?你不去叫他,那我去找他。」說著,就要下地,可把折賽花急得手忙腳亂。
正在這時,就听見門外有個清脆的聲音問道︰「娘,爹是不是醒了,四郎能進去嗎?」。語氣里充滿著期盼和歡喜。
四郎也是剛走到門口,他正要進去探望爹,就听見了爹的聲音,若不是想著爹剛醒要和娘敘話,早就沖進去了。
折賽花暗暗叫苦,有心讓四郎快走,你爹正在這兒生你的氣呢,可楊業那邊已經吼道︰「給我滾進來!」
延朗太開心了,五天了,他無時無刻不再擔心著爹,雖然羅伯伯說爹沒事,可爹一天沒醒他就一天不安心,今天終于盼到爹醒了,哪里還有心情去辨別爹是在高興還是生氣,急急的推開房門,一頭撲跪在爹的面前,喜極而泣,爹,您沒事就好,孩兒擔心死了。
可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一記耳光就向他迎了去,延朗大驚,但他一點都不敢躲,也沒想著躲,一下就被扇趴在了地上。雖然楊業是重傷初愈,可這一掌是他正處于火頭上的一掌,力道絲毫不弱,延朗的嘴角立時就流下血來。
延朗被打懵了,他不明白爹為什麼一見他就打他,只覺得耳邊一陣嗡鳴,臉上火辣辣的疼,身上的傷口也被摔痛的厲害。四郎來不及細想,更不敢有片刻的耽擱,慌忙重新跪好。雖然如此,可他仍是放心不下爹的傷勢,抬眼偷偷瞧了瞧楊業,卻見爹滿臉怒氣,嚇得他趕緊又低下頭,但延朗已經看見了由于打他那一下,爹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不少,衣衫上已有血洇出。心里可把自己恨死了,不僅惹爹生氣,還讓爹受傷,真真該死。
楊業盯著跪在地上的延朗,看著愛兒青腫的面頰,嘴角的血跡,吊著肩帶的手臂,他怎能不心疼,他真想沖上前抱起愛兒好好地安慰一番,可一想到他如此自傷,如此不知保護自己,就氣得要狠下心腸狠狠地教訓教訓這個不知自惜的小業障。四郎,你要恨就恨爹無情吧,恨爹在你重傷的時候還要打你,可是爹怕啊,這次你傷的是自己的手腕,下次呢?爹不能讓你再有傷害自己的想法了,低聲說道︰「賽花,你先出去。」
「業哥……」還欲再勸。
「出去!」怒容再現。
面對在怒頭上的丈夫,賽花也不敢多言,更何況業哥現在一身都是傷,她怕業哥氣急之下崩裂更多的傷口,而且四郎這回也確實不該,強忍著心疼走出了屋子,她不敢走遠,站在門外听著里面的動靜,如果,如果業哥不顧四郎的傷硬是要重責,就算業哥火氣再大,她也要把四郎搶出來帶走。
屋子里鴉雀無聲,靜得好像只能听見楊業在緊抓床沿的聲音。
打四郎的那只手在一旁隱隱作痛,平靜下來的楊業有些懊悔,自己在做什麼?四郎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能打他?看著垂頭跪在地上的延朗,楊業心疼地恨不能把兒子身上的傷全都轉在自己身上。手漸漸麻木,身上的傷口似乎也有點痛,可最難過的還是自己的心。
延朗靜靜地跪著一動也不敢動,他生怕再惹爹生氣,自己挨打事小,可若因此把爹惹怒極了令爹的傷口再裂開,那自己可就罪大惡極了,心里早把自己罵了個遍,讓爹一醒就生了這麼大的氣,太不應該了。可他低頭等了半天也沒見動靜,心中暗暗奇怪,鼓足勇氣慢慢地抬起頭,正撞見爹也在望著他,那一霎那,延朗的心都在顫,爹的眼楮里含的更多的不是怒,而是痛,爹在痛,爹在看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痛,爹在痛什麼?延朗略一沉吟,已恍然大悟,爹……痛得直咬自己的薄唇,孩兒不孝,您不值得為四郎如此啊。心中的酸楚,讓延朗險些掉下淚來,自己連累爹重傷昏迷了五天,可是爹不僅沒有絲毫的責怪,反而在心疼我。爹,我,我怎樣才能報答您這份維護關愛之情。四郎抿抿雙唇,膝行到楊業腳邊,把頭緩緩枕在爹的腿上,輕聲柔和的說道︰「孩兒不孝,不論爹怎麼責打四郎都是應該,可現在您身上有傷,孩兒請求爹過些時日,等好點了再責罰四郎,那時就算是加倍,四郎也甘願。」
听著兒子的柔聲細語,楊業的心早就軟了,嘆了口氣道︰「朗兒,你知道爹剛才為什麼打你嗎?」。
四郎把頭埋在楊業的膝間蹭了蹭,感受著爹帶給他的溫暖,甜甜地閉上了眼楮,低聲道︰「孩兒知錯了,」仿佛在認錯,又好像在撒嬌。
「錯在哪兒?」楊業緊逼著問道。
延朗沒有立即回答,許久,才輕輕的說道︰「不該自傷。」
延朗淡淡吐出的這四個字,讓楊業心中一驚,你什麼都知道,你竟然什麼都知道。可你為何不向爹解釋,你是為了救六郎才不得不這麼做,你為什麼要獨自默默承受,「爹知道你是想救六郎,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救了他,會讓他傷心內疚一輩子的。」
延朗微微一笑,抬起頭,黑亮的眼眸里閃動著純淨至極的靈動,「那您不顧自身安危來救四郎,難道就不怕四郎愧疚嗎?」。
楊業頓時啞口無言,輕咳了一下,用以掩蓋自己的尷尬,四郎的舌頭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毒了,硬著頭皮繼續教育他道︰「好,就算你是為了救弟弟不得不如此,但在被那些魑魅殺手抓住的時候,你可曾愛惜過自己的手腕?你從小就喜歡看醫書,不會不知道骨頭斷了碎了必須馬上治療,否則就算愈合了也不會像原來那樣靈活。可你呢?一再延誤治療不說,還讓它傷上加傷,若是因此不能再習武,你,你讓我怎麼辦?」
楊業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今後不能習武,這對于四郎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可他不僅殘忍的把它說出來,而且語氣里盡是責備,沒有一點寬慰的意思,這讓四郎如何承受啊。楊業閉了閉眼,他是在害怕,怕這成為事實。他多希望四郎還會像原來一樣被自己打了罵了之後,過不多久就會活蹦亂跳的,四郎的右腕會好的,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還會像原來一樣習文練武。四郎,別原諒爹對你出言重責,爹不得不這樣做啊,你有這一次,說不定還會有下一次,爹決不允許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看著延朗越來越黯的神色,楊業心疼地只想抽自己耳光,怎麼到現在了竟還存有僥幸心理,羅宇承都說了四郎的右腕恐怕無好,他怎麼能在四郎最傷心難過的時候還責怪他?四郎曾經為了練武吃了多少苦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現在什麼都沒了,他難道不痛嗎?楊業剛想收回剛才的話,卻見延朗微微笑了下,平靜地說道︰「手腕斷了又怎樣,不能習武又如何?孫臏身受臏刑一樣可以計殺龐涓大敗魏軍。四郎不敢與其相比,但若要孩兒在那些殺手面前委曲求全,孩兒寧死不為。」
楊業一把抱住四郎,也不管這樣做會不會壓開自己的傷口,只是緊緊地摟著他。四郎,你,你能這樣想爹真的很開心,你不會因此自傷自憐,不會就此沉淪,太好了。寧死不為,好,好,不愧是我楊業的兒子。
四郎依偎在爹的懷里,輕輕地閉上了雙眼,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出眼角。
爹,您為了四郎不惜勞心傷身,孩兒就算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爹,您放心,四郎會重拾刀劍的,哪怕吃再大的苦也要練成楊家槍法。
爹,對不起,四郎不能讓你們再因為我而受到傷害,從今以後,四郎也許會疏遠你們,但四郎的這顆心永遠都在你們身上。
爹,讓四郎好好享受您的溫暖,讓四郎再任性一次,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