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逝水邊城 第八章

作者 ︰

代州城雲盡閣里,廖辰德靜靜地听完下屬的稟告,一絲冷笑浮上唇角,擺手揮退了稟告之人,說道︰「翎兒,你說我們若是再加把火,讓他們兄弟倆斗個兩敗俱傷可好?」

坐在廖辰德旁邊的翎兒淺笑盈盈,眉若凝煙,音如清泉,「據翎兒所知,十年前楊延朗為了救他的六弟不惜以身相代,後又自斷右腕,而今的他會真的與自己的弟弟反目?師父別被這些表象蒙蔽了。」

「翎兒你長于宮中,深得你母後的喜愛,沒有什麼是你得不到的,自是不稀罕所謂的功名利祿,可你不知世間的人為了爭權奪利父子相爭、兄弟反目的比比皆是。況且,人心是最容易變的,外界盛傳楊六郎文武全才,乃人中翹楚,難道楊延朗就沒有絲毫地嫉妒之心?若是沒有,又怎會向楊延昭下毒,阻止他來邊關?」廖辰德閑閑地說道,仿佛一切都盡在預料之中。

「如果他是另有苦衷呢?」耶律翎抬起宛若一池秋水般清亮的明眸,目光隨著眼中的水波時起時伏,幽幽地說道。

「那就更有意思了,楊業護子情深,狠狠責罰了他,還把飛鷹營統領的職位收回給了楊延昭,他楊延朗豈會不委屈?雖說是讓楊延昭暫代,但失落之心怕早已盈滿胸膛了。」

耶律翎蝶翼般的眼睫低垂著,遮掩著心中閃動的困惑,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深思了片刻,問道︰「師父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廖辰德陰冷地笑道︰「飛鷹營對楊延昭似乎有點意見,不是很听他的話,不如我們今晚就趁機燒了他們的糧倉。」

耶律翎轉眸,隔著窗前的簾子,看著對街酒樓上臨窗而坐獨自飲酒的人,淡淡地說道︰「好,我這就去調動人馬。」耶律翎望著那衫寂寞的身影,不知是否因為隔著簾子的緣故而令她覺得不是很真切。在契丹我也常隨母後一起參與朝政,閱人不少,可我竟有些看不透你。

廖辰德順著耶律翎的目光也看了過去,眼中露出一道恨恨地凶意,楊延朗,你毀了我們在代州那麼多的聯絡點,還逼得我的愛徒蕭帆影以死謝罪,我定要你血債血還!

從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開始,延昭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門口,心里充滿著濃濃地擔憂和焦慮,他此時根本無心吃飯。四哥從早上出去到現在一直沒有回來,他身上的傷還沒好,會去了哪里?為什麼還不回來?

楊業忍不住咳了一聲,想引起延昭注意,讓他收神吃飯。可楊延昭一點都沒注意到,仍是不停地向外張望。

坐在延昭旁邊的大郎楊延平見六郎這副魂不守舍樣子,用腳輕輕踢了踢六郎,向他示意爹正在看他。自從延平知道在家那次是延朗向六弟下的毒後,每次看到四郎冷漠的樣子就恨不得狠狠湊他一頓,他怎麼能如此狠毒的對待自己的親弟弟。而對這位懂事的六弟則更是心疼得不行,四郎對你下毒,不論是什麼原因都有違為兄之道,可你就那麼的心甘情願,仍是那麼關心他、維護他,難道就因為十年前他救過你一次,你就要接受他多年的冷漠嗎?甚至可以為了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嗎?難怪爹會那麼生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麼能、怎麼敢輕言生死!

楊延昭被大郎踫了下才回過神來,見父親的臉已經陰沉地快要滴出墨來,垂下頭,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層好看的陰影,站起身,小聲地說道︰「爹,六郎不餓,請容許孩兒先行離開。」

「啪」的一聲,楊業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上,整個屋子的氣壓頓時低到了極點,楊業忍了半天的怒火直沖上來,楊延朗他不來,你就不吃飯了!初掌飛鷹營,那麼多的事情需要你去處理,明天還有繁重的訓練任務,這身體你還要不要!怒目瞪著楊延昭。

楊延昭低垂的睫毛顫了顫,無聲地跪下。

這幾個兒子中楊業最喜歡的就是六郎,此時見六郎只因自己摔了下筷子就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壓了壓怒火,沉聲說道︰「把飯吃了再走。」

楊延昭見父親滿臉的怒容,雖然擔心四哥,但他更不忍父親生氣傷身,只好又坐回到凳子上,可他心里裝著的都是四哥,無心的扒著飯菜。他怕四哥因為最近一連串發生的事情而傷心,自己本來是想幫四哥的,卻給四哥帶來這麼大的麻煩,他恨透了自己的無用。面對滿桌子的飯菜,只覺得味同嚼蠟。

月朗星稀,更鼓後,黑暗壓得大地沒有一點聲響。楊延昭巡完營,他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自從小時候的那件事後,他對黑暗有著特殊的敏感,俯身耳貼大地,隱約听到遠處似乎有疾馳的馬蹄之聲。延昭站起身,立即傳令軍中加強戒備,與李雲峰、孫勛卓兩位將軍耳語了一番,倆人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後,延昭牽過千里追風駒,飛身上馬獨自一人出營而去。

當人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一場交鋒已經展開。契丹企圖偷襲飛鷹營,反被殲滅,飛鷹營無一傷亡。

第二天,不少人在談論此事時都不禁對這位飛鷹營新統領生出敬意,全殲敵人不難,難就難在能讓飛鷹營上下無一人死亡。這位十六歲的少年統領洞得先機,先以一人之力拒抗契丹百人,在他們措手不及之時,又令飛鷹營鐵騎成合圍之勢把他們包圍,正是有膽有識一少年。

可此時的楊延昭卻跪在他四哥楊延朗的房間里,已經跪了將近一個時辰了,但延朗還是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兩個膝蓋早已刺痛得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噬嚙一般,可更疼得是受傷的小腿,全身的重量壓在腿上,延昭能感覺到傷口的血在向外滲,但延昭仍然跪地筆直。只要是四哥給的,無論多重的傷痛,他都會毫無怨言的接受。

延朗看著六弟跪在地下,早就心疼的不行了,他強忍著扶起延昭的沖動,硬逼著自己狠下心來。六弟自幼乖巧懂事,爹娘從沒有罰過他什麼,可六弟卻在自己這里一動不動的跪了一個時辰。六弟,為什麼你做事情就不顧惜自己,做出那樣冒險的舉動,在不知對方的情況下竟然獨自出營,如果那是一個陷阱怎麼辦?你讓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在這軍營之中。

延昭的嘴唇干得起了一層白皮,嗓子也火辣辣地疼,從昨天晚飯後到現在他沒有喝過一口水,在得知四哥回到營中的消息後,傷口都沒來得及上藥,只簡單的包扎了一下,換了條深色的褲子就急忙跑了過來,可四郎卻在說了「跪下」兩個字後,就再沒有理過他。

延昭知道四哥在生他的氣,可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也不敢問,此時見四哥看著桌上的茶水,急忙倒了杯水,雙手高高舉起把水遞到四哥面前。

延朗愣住,剛才他是想去倒水,可那是因為他看到延昭的嘴唇都干得起了皮,想為延昭倒水……六弟,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該喝水了嗎?延朗心痛得顫了顫,說道︰「你把它喝了。」

延昭怔了怔,瞬間明白了四哥的意思,四哥在關心我,雖然我做錯了事,惹他不高興,可四哥仍是心疼我,心里的委屈與感動一同涌了上來,延昭低垂下頭,輕聲說道︰「六郎不渴……」

一句話把延朗壓在心底的火氣激了上來,「嘴唇都干成什麼樣子了,還說不渴!」

延昭見過四哥的溫和,見過四哥的冷漠,卻從沒見過四哥如此的聲色俱厲,身子顫了顫,忙把水大口大口地灌進嘴里,直嗆得延昭一陣急咳。

楊延朗見他把延昭嚇成這樣,暗暗惱恨自己不該這麼嚴厲,六弟從小听話,就連爹娘都沒如此凶過他。延朗心疼的蹲在延昭面前幫他順氣,另一只手不由自主伸向六郎想把他拉起來,可一想到延昭辦的事,氣就不打一處來,戰場上獨自一人面對幾百契丹兵馬都不害怕,現在我只吼了你一句就把你嚇成這樣,那會兒的勇氣到哪里去了?沉聲問道︰「知道我為什麼讓你跪在這兒嗎?」。

六郎抬起眼簾,剛才的咳嗽令他那雙小鹿般地眼楮里沾染了些許濕氣,更加的讓人憐惜。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可他更不願四哥生氣,努力回憶著這些天在軍營里發生的事情,試探地答道︰「我不該在罰跑時擅用輕功……」

「不是這個。」那天飛鷹營集體罰跑步的事在楊延朗知道事情經過之後,就猜到自己的寶貝弟弟使得那些小伎倆了。此時,見延昭還是找不到重點,無奈之下,只好循循善誘的引導道,「昨天晚上你干了些什麼?」

昨天晚上?我只是和契丹打了一場,其它的什麼也沒干啊?延昭茫然地搖了搖頭。

楊延朗注視著延昭,六弟你還沒有意識到嗎?契丹猶如虎狼,你為何要用那種冒險的辦法?如果它是一個陷阱,你……延朗不敢想,他慢慢地站了起來,幽幽地說道︰「不知道?楊延昭,你很能干,我已經沒有能力再教訓你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延昭只覺得心一下子掉到了深淵,一把抱住了延朗的腿,懇求道︰「四哥,六郎愚鈍,求四哥告訴六郎,六郎一定改。」

延朗緊咬了唇,自己的六弟一身傲骨,就是在十年前面對那些魑魅殺手時,延昭也沒有如此緊張害怕過,可此時的他竟放下了這身傲氣,只為自己能不再生氣。六弟,對不起,四哥必須給你一個教訓,決不能讓你再犯同樣的錯誤,楊延朗狠下心腸,頭也不回地使勁兒從延昭懷里抽出了自己的腿。

四哥走得這樣決絕,四哥,你再也不管六郎了嗎,延昭松開延朗,他恨透了自己,四哥對你這麼好,他受盡折磨差點丟了性命只為了救你,現在又把他辛辛苦苦建立的飛鷹營交給你,可你卻辜負了四哥,楊延昭,你該死,狠狠地向自己扇起了耳光。

清脆地響聲驚得延朗猛然回頭,伸手擋開了延昭的第二個巴掌,怒道︰「你干什麼!自己打自己,誰教你的!」

延朗看著延昭半邊迅速紅腫起來的臉,心疼萬分,不忍之情再難遮掩,聲音雖輕,但斥責之意卻絲毫未減,「你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嗎,竟然一個人去阻止契丹兵馬,誰給你的膽子!」

原來四哥再為這個生氣,四哥是為了我好,可我卻總是惹怒四哥,四哥,飛鷹營是你一手創下的,你為飛鷹營傾注了多少心血,延昭不能讓飛鷹營有失,決不能,延昭定要將飛鷹營完好無損的交還給你。可這些話延昭卻沒有說出來,垂下頭,小聲的說道︰「四哥,六郎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延朗看著六郎紅腫的臉頰,比傷在自己身上還要疼百倍千倍,心揪揪地痛,扶起延昭,讓他坐在自己床上,轉身取了藥,把藥輕輕地涂抹在延昭的臉上,動作柔和地怕再弄疼了自己的弟弟,「把褲子卷起來。」

「不,四哥,延昭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延昭知道自己的膝蓋此時怕是已經一片烏青了,他不願四哥看到。

「讓我看看。」延朗強硬地拂開延昭擋在膝前的手。

「四哥,延昭真的沒事,不用看了。」延昭他固然害怕四哥看到自己的膝蓋,可他更怕四哥看到自己小腿上的傷。獨自迎戰契丹百人,怎麼可能全身而退。

延朗見六郎一個勁兒的往後躲,不禁起了疑心,低頭瞥了眼延昭跪過的地方,一抹猩紅刺入他的眼楮,延朗驚得再看延昭的腿,黑色的褲子,小腿的前面濕了一大片,那是血。延朗從沒像現在這樣後悔過,自己干了什麼?延昭受傷自己竟沒發現,還罰他跪了這麼長時間,延昭要忍多大的痛苦,才能一動不動地跪在這里。延朗一言不發地卷起了延昭的褲腳,延昭見四哥已經發現了自己受傷,知道阻攔也沒有用了,所以沒再做任何掙動。

用剪刀剪開早已變成紅色的紗布,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向外翻卷著,彰顯著它的面目猙獰,在它的深處露著白色,竟然傷深至骨。延朗的手有些顫抖,低下頭為延昭上藥。

延昭小心地觀察著四哥的神情,默然的四哥讓他不知所措,「四哥,這點傷沒事的,早就不疼了……」

四郎猛地抬頭看著延昭,微紅的眼眶讓延昭硬是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延朗一字一頓道︰「若是以後受傷再瞞著我,四哥再不會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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