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中軍大帳。
耶律斜軫斜坐在帥椅上,手里端著一本書,頭也不抬的問道︰「木易呢?」
「他……說他太累,一到軍營就回住處休息去了。」一個副將模樣的人無奈的答道。
「哼!」耶律斜軫把書重重的扔在桌案上,怒道,「好大的膽子,雖說勸降不成,但連個回話都沒有的就敢回去睡覺,還真把自己當駙馬了!」
「這個……」副將支支吾吾陪著小心的說道,「楊業好像決定歸順了……」
「楊業肯歸順契丹!」耶律斜軫被這句話震得從帥椅上騰地站了起來。他一直覺得讓木易去勸降楊業純粹是多此一舉,楊業根本不可能降,而現在竟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
耶律斜軫在軍帳中走來走去,十幾個來回後,耶律斜軫倏然止住腳步,撇頭問道︰「駙馬還說什麼了沒有?」
那名副將在被耶律斜軫晃得眼將花還未花之際,一听到這句話,頓覺精神百倍,終于可以擺月兌暈眩之感了,立即干脆利落的答道︰「回元帥的話︰沒!」
耶律斜軫皺眉,這唱的又是哪出戲?既然你木易不急,我耶律斜軫自然也不會急。漫步踱回到桌案後,坐下,捧著那本不知名的書心不在焉的繼續研讀。
一桶涼水從頭頂澆下,它可以洗去身上的血污,也可以洗去一身的疲憊,但它卻洗不去滿身的污穢,洗不去心中的愧疚。今後他不再姓楊,他姓木,叫木易。楊家與他再沒有任何關系,他與楊家從此也再不相干。
痛嗎?木易低頭看看被清風劍割傷的胳膊,那道傷口深可見骨,這里的鮮血仍在頑固的向外冒著,就這樣流干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木易如是想著,人若死了,心也許就不會感到痛了,可是他竟連以死謝罪都做不到。爹和六弟,還有那些將士們仍沒有月兌離危險,他必須去救他們。隨手抓起身邊的藥瓶,把止血藥倒在傷口上,然後用布緊緊的扎住傷口,穿上衣服,走出帳外。這段時間應該夠爹和六弟做好準備了吧。
耶律斜軫早已忍不住,又一次站起身,來回踱著步子,木易怎麼還不來?
楊業若真能歸順契丹,那可是為我方又添了一員虎將,但他若是詐降……
心有些煩亂,可該來的人還不來。
「讓耶律將軍久候,木易有愧。」隨著清朗的聲音,木易掀簾走進帳內。
耶律斜軫的嘴角向上挑起,似笑非笑,「駙馬好大的面子,想這契丹上下也只有駙馬您敢如此延誤吧。」
「是木易怠慢了,請將軍嚴懲。」
木易答得恭敬,但在耶律斜軫耳里怎麼听這語調怎麼像充滿揶揄。
耶律斜軫吞下一口氣,忍了,「楊業降了?」
「沒有。」木易比那名副將回答的更加干淨利落。
「沒有!」耶律斜軫怒火中燒,遙指著站在那邊嚇得抖如篩糠的副將,「過來!」謊報軍情,該當何罪!
副將有些發顫的走近耶律斜軫,心中暗暗的把木易罵了個底朝天,明明讓我回稟說楊業降了,大好消息誰不想樂顛顛的來報喜啊,可誰知不僅為此在耶律將軍這兒站了半天的冷地板,更有一個大坑在前方的不遠處,被耍事小,丟命事大,遇到這樣的駙馬,這樣的將軍,真是倒霉加命苦。
「耶律將軍。」木易側身一步,不著痕跡的擋在副將前面,「他沒有說謊。楊業雖然決定歸順,但降與不降還得看耶律將軍同不同意。」
耶律斜軫歪頭瞧著木易,此話怎講?
木易不慌不忙的拿出「招降書」遞給耶律斜軫,說道︰「請將軍過目,楊業說要他歸順也可以,但必須答應他寫在上面的條件,否則寧死不降。」
耶律斜軫狐疑的接過降書,打開仔細的看著,一字不落的看,卻是越看眉頭蹙的越緊,看完最後一個字後,重重地合上降書,怒哼一聲,「楊業未免太過分了些。」
木易對此表示出無能為力,這已經是他與楊業討價還價半天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了,「既然耶律將軍不讓楊業歸順,那就把他們一舉消滅好了。」說的風輕雲淡。
耶律斜軫望望木易,這話怎麼听得那麼別扭,什麼叫我不讓他們歸順,搞得好像是我不樂意接受楊業這員虎將,不能容人一樣,但你也不看看楊業他提的都是些什麼要求,用的都是些什麼語氣,這是降書嗎?
木易心中冷笑,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寫了什麼,那些話本就是他寫的,若不這樣怎麼能令你耶律斜軫相信它的真實性。
太容易得到的往往會令人產生懷疑,耗費心力得到的才會倍加珍惜。
上面提了三點,大致意思是︰
一,想要怎麼對付他楊業都行,是綁縛受審還是就地格殺都請隨意,但不能傷害侮辱與他一同歸順的將士。二,在楊家家眷還沒有安全離宋之前,他楊業歸順的消息不能外泄,否則若是因為他的歸降而令宋朝皇帝拿著他的家眷為人質作要挾,或者殺了他的家人,他楊業第一個要找的就是契丹。三,導致他們兵困陳家峪的罪魁禍首,他楊業定不會放過,他要報仇契丹決不能干涉。
如果答應以上條件,他楊業就效忠契丹;如果不應,他楊業必會率領楊家將士血戰到底,決不妥協。
這恐怕是耶律斜軫見過的最猖狂的降書了,一張降書要保將士無恙,又要保家眷月兌險,還要保其報仇,以你楊業一人榮辱換取這麼多條好政策,打的好一把如意算盤。
不過,耶律斜軫心里也在暗自打鼓︰首先,他不信任剛剛變成駙馬的木易,而這封降書卻偏偏是由他傳來的,所以信的真假程度在其心里很自然的大打了個折扣。其次,他和蕭太後恐怕都沒有想過楊業會降,而這封降書卻偏偏在此時蹦到了他面前,太後遠在幽州,若想得到她的請示後再決定是否收編楊家軍,黃花菜都要涼了,所以這一切的一切得由他這個將軍先行定奪。
與楊業打仗耶律斜軫不怕,可要收了楊業這尊大佛,耶律斜軫明顯的感到不好消化。
萬一這只是楊業詐降的緩兵之計……耶律斜軫皺皺眉頭。
但他是楊業,如此強硬的態度,倒像是真的,而且楊業提的要求似乎也合情合理。若勸降成功,不僅他耶律斜軫可以立一大功,亦可為契丹再添員猛將。更何況如果不接納楊業的降書,以太後的愛才之心日後要是知道了定會指責他,其他人也會說他沒有容人之量。
耶律斜軫忽然發現這紙降書變成了一塊兒燙手的山芋,捏著信久久不能決斷,瞅瞅木易,見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旁邊站著,不由的有些氣郁,「駙馬一路奔波,請先去回營休息,楊業歸降之事還需商議再做定奪。」
木易見耶律斜軫的臉色陰晴不定,暗暗冷笑,淡淡的點了下頭,退了出去,他想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山芋再怎麼燙手,也是山芋,涼了之後依然是美味。
「把無心先生請來。」耶律斜軫在木易走後,吩咐道。
副將如蒙大赦,在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別扭環境中著實是一刻也不願多呆,飛般的逃離現場,不一會兒,換得無心到來。
「無心先生精曉宋朝上層各個官員的筆跡,檢驗一下這封信是否為楊業親筆所書。」
「是。」無心接過降書,收入懷中。
「需要多久?」
「兩個時辰。」
「此書信事關重大,務必要妥善保管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