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逝水邊城 第四章

作者 ︰

獵獵風中,征袍起伏飄揚,寬平的肩膀,挺拔的腰背,寂寥的身影平靜無痕,刀鋒般的堅毅被暮色化去了些許,換帶出幾分蒼茫。

楊延昭慢慢走向楊業。

楊業背對著延昭,負手而立。山河遺憾,熱血淌盡,從踏上疆場那一刻就該知道它的無情。

「爹……」延昭輕輕的喚道。

楊業沒有回頭,淡淡的問︰「他們來了?」

延昭點頭,但他忽然想到,他的這個動作父親看不到,正要開口,楊業轉過了身,平靜的說道︰「走吧。」

延昭詫異,楊業心中苦笑。

如果四郎連這件事都辦不到,他就不是楊延朗了。

耶律斜軫的嘴角向上彎的翹起個弧度,躊躇滿志的看看自己帶來的兩千精銳,又瞥瞥楊業率領的殘兵。所謂的三十萬大軍分三路攻我大遼,從最初的勢如破竹到最後的落荒而逃,你的同僚不僅不顧你,還落井下石,你效忠的宋皇也不派兵支援。就憑現在剩余的五六百人還想逃嗎?不降?那只有死了。

耶律斜軫有意無意的瞄了瞄楊業手里的兵刃,說道︰「只要楊將軍歸順,降書上的三個條件全都依你。」

條件?楊業心下一片冰涼。四郎,你在明知我不會看降書的時候把它拿給我,卻在我會看的時候對它只字不提,是故意不讓我看到降書的內容嗎?難道是因為怕爹難過,怕爹看到文字上的屈辱,就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嗎?楊業攥著金刀的手越握越緊。難道你就不怕耶律斜軫看出我根本不知道降書的內容,詐降之計因此失敗嗎?還是,你知道那三條是為父無論如何也不會妥協的事情。

楊業淡漠的把金刀遞給耶律斜軫,又看看自己身邊的將士,他們有的一臉悲憤,有的滿含怒氣,有的麻木默然,但他們全都遵從楊業的意思,陸續把兵器扔在地上。

繳械投降。

耶律斜軫的唇邊掛起得意的笑容,「念在楊將軍身上有傷,就不給你上綁繩了,但其余的人……」

「耶律將軍。」楊業打斷耶律斜軫的高昂意氣,冷冷的說,「承蒙這些隨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不棄,願意跟楊業一起歸順。我對不起他們在先,不能再讓他們受此侮辱。縛楊業可以,但要綁縛我的弟兄,楊業絕不答應。」

耶律斜軫指指剛繳獲的刀槍,譏諷道︰「你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嗎?」。

楊業看了眼耶律斜軫,淡淡道︰「你說呢?」話音未落,猝然向耶律斜軫出手,以急速的身法逼得倉促間不及招架的耶律斜軫連連後退,十招過後,耶律斜軫才漸穩住神,心中暗罵楊業使的究竟是什麼身法,那麼快。

耶律斜軫想反攻,但攻了兩下郁悶的發現就算楊業是赤手空拳,自己是手持利刃,也不是楊業的對手,攻防均是節節敗退。

耶律斜軫帶來的副將在旁邊直搓手,上去幫忙?那只會越幫越亂。急急的只好命令一部分兵士監視宋軍的動靜,另一部分圍住楊業和耶律斜軫,若楊業殺了耶律斜軫,就把楊業亂箭射死在場中央。

而楊延昭這邊,則暗令將士不要妄動,靜觀戰局。

又是十招,手忙腳亂的耶律斜軫把自己搞得臉上冒冷汗,身上冒熱汗,冷熱交替之下痛苦不堪。楊業見時機已到,猛地踢飛耶律斜軫手里的長戟,用腳鉤下掛在耶律斜軫腰間的佩劍,左手擋開也來試圖搶劍的耶律斜軫,右手抄住劍柄,指按繃簧,劍月兌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劍直刺耶律斜軫的心口。

耶律斜軫一閉眼,暗嘆︰我命休矣。楊業的強悍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劍卻在耶律斜軫的胸前停下,現在還不能殺他,且不說耶律斜軫帶來的兩千人馬,就是從此處到谷口的重重關卡,憑他楊業手中的五六百人,根本闖不出去。

耶律斜軫的一命抵不過隨他楊業出生入死弟兄們的命。

劍指耶律斜軫,楊業問︰「我有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耶律斜軫咬牙切齒,恨恨道︰「楊將軍好本事。來人!」

副將趕緊從人堆里走出來,躬身听命。

「傳令,誰若敢對楊將軍的下屬不敬,軍法從事!」耶律斜軫瞪著楊業,「楊將軍可滿意?」

楊業笑著搖搖頭,「請耶律將軍把降書上的三個條件再重復一遍。」

耶律斜軫恨不能平,但好漢不吃眼前虧,被別人劍抵脖子的滋味兒不好受,硬著頭皮把降書上的內容說了一遍,邊說邊心虛的瞄瞄脖頸旁的寒氣,悲哀的想著好像第一個不讓將士受委屈的要求就沒有做到。

楊業在那邊越听手越冷,四郎你倒是了解為父的心,可你怎麼不知道爹就是死,也不願你走現在的路。

撤劍,冰冷的說道︰「希望耶律將軍不要再忘記。」

耶律斜軫尷尬的點點頭,向副將使了個眼色,副將會意,拿出一根繩索在楊業面前抖開。

耶律斜軫經過親身試驗,已把楊業化歸在極具殺傷力的人物之列,如果此人不綁,發起飆來,誰也吃不消。

楊延昭見父親要被綁,胸中的怒火騰然燃起,直想沖過去,但他克制了自己,雙手握緊成拳。

楊業倒轉劍柄,把劍還給耶律斜軫,背手就縛。

副將不敢怠慢,卯足了勁把楊業困得死死的,楊業淡淡地笑笑,由他把繩索勒得幾乎陷進肉里。

耶律斜軫命四名契丹武士押解楊業,自己率領一千精兵頭前開路,余下的一千兵馬由副將率領走在隊伍的最後,把楊業的五六百人放在兩隊之間。

兩千五百人浩浩蕩蕩的沿著山路離開了陳家峪。

行至谷口,兩條路擺在他們面前︰一條往南,通向宋朝;一條往北,通向遼朝。

楊業停住腳步,是時候動手了。

楊延昭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父親,從陳家峪到虎口峪,道路崎嶇不平,楊業由于雙手被反綁,幾次因為山路艱險幾欲摔倒,延昭想上前攙扶,但都被楊業嚴厲的眼神瞪了回去。雖然每看父親一眼,心就會更痛一分,但延昭的眼楮仍是一順不順的看著,不願離開。他忍著,忍到指甲掐入肉掌依然渾然未覺。此時,見父親駐足不前,延昭暗暗模出懷中的煙花信號彈。

押解楊業的四個人敏感異常的同時拔刀,其中一人用刀面拍拍楊業的背,喝叱道︰「磨蹭什麼,還不快走!」

楊業也不答話,突一矮身,就要從側面滑出四人的包圍,用刀面拍楊業背的人急把刀往下壓,其余三人也忙橫刀阻攔,但楊業似乎對這些刀鋒視而不見,腳上踢倒一人,移步出了他們的包圍,刀刃在楊業的背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不過捆縛楊業的綁繩也被這一刀一起割斷。

延昭的眼楮一痛,父親背上的那道血口灼痛了他的雙眼。發出手中的信號,拔出藏在身上的清風短劍,打倒離自己最近的契丹兵,朝楊業所在的方向沖了過去。

得到反擊信號的宋軍將士,有短刃在身的抽出兵器,沒有短兵刃的搶過契丹人的兵器,與他們戰在一處。

兩千精兵對五百殘兵,孰勝孰負,似乎是毫無疑問。

可這五百將士雖傷但不衰,以一當十,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沖出這兩千人的包圍。

耶律斜軫也不愧為契丹大將軍,面對突起的變化,毫不驚慌,從容的指揮兵將抵御。

腥風血雨,一場惡戰,喊殺聲傳震天際。

如果在戰場上使出的都是拼命招數,如果拼命是為了活命,如果不拼命只有死的話,那麼這股「拼」勁兒,在對方眼里是可怕的。

楊家兵將必須拼,可是契丹兵將,卻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生命可貴,誰會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對方的性命呢?同歸于盡,那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只要能活著,誰會想著死呢,所以契丹兵將不是不盡力,而是不想就這麼拼死。

面對近于瘋狂的宋朝兵將,契丹人畏懼了,退縮了,這種打法他們以前從未見過,以後也決不想再見。腿斷了還要在地上翻滾著砍斷對方的腿;兵器已經戳進肚子,可肚子的主人仍會眼里冒火的用手中利刃刺穿對方的胸膛。招招致命,步步殺機。受傷任憑血流,死了還要拉個墊背的。契丹人被這種打法打得心寒。

耶律斜軫臉陰沉的似要掛上一層霜,暗暗咬牙,楊業你夠狠,竟能讓你的將士如此拼命,好得很。半天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活捉楊業,其余的人放他們走。」自己的這一方已經產生出畏懼之心,就是再下嚴令,恐怕也無濟于事。更何況再這麼耗下去,也許真會被這五百人沖出重圍,此時惟有集中兵力抓住對方的主帥才能牽制他們。

但耶律斜軫還是算錯了。

命令一下,宋朝將士們這邊頓感輕松,楊業那邊卻感到壓力猛增的幾十倍,可他笑了,耶律斜軫這麼做就是給他楊業這邊人月兌困的機會。

楊延昭也感覺到了,耶律斜軫的真正用意他不是不明白,可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要撇下父親獨自逃生。延昭看了眼楊業,此時距離父親僅有幾丈遠,他想過去與父親一起打散這些敵兵,可是契丹兵卻向鐵桶一樣把楊業圍在中間,一個倒下又補上來一群,延昭打了半天卻是寸步也進不去。

楊業抬頭瞥見延昭還在那里死命拼殺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怒火陡升。耶律斜軫就是希望看見你們因為我這個主帥被困而不肯離去,拖到最後咱們誰也走不了。厲聲喝叱道︰「帶他們走!你還在這兒磨蹭什麼!」

延昭心中酸澀,一邊是親生父親,一邊是幾百兄弟。他該怎麼辦?舍棄父親嗎?他做不到,死也做不到。但若要放任這些兄弟留在這里送死,他楊延昭同樣也做不到。狠狠地咬了下唇,戰場上容不得他有再多的猶豫。轉身,淚水滑落在揚起的塵土中。爹,孩兒會回來救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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