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似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十年。
十年能改變太多的人和事,恩恩怨怨,能化解的,不能化解的仿佛都隨著歲月的流逝,變淡了。
也是,人生不過數十寒暑,而已。
茫茫的草原上,散落著幾只小羊,悠閑地啃著剛剛鑽出泥土不久的女敕女敕的鮮草,怡然自得。
朵朵白雲也在蔚藍的天空中變換著自己曼妙的身姿。
此起彼伏的鷹嘯之聲,仿佛撕裂的錦緞,劃破天際。
雛鷹展翅,翱翔天際。
雄鷹鳴嘯,搏擊長空。
天地之間一個八九歲的孩童正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比武打斗。小孩兒身輕靈巧,招式詭異,時不時的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偶爾也會扮個鬼臉,躲開對方帶著三分內力的招式。那個中年人,被他這玩鬧似的打法氣樂了,但卻無可奈何,唯有凝神應對,可比了半天竟是絲毫也佔不了上風。
中年人不免心里哼哼,想當年自己十三歲開山立寨,這幾十年來也是勝多敗少,若如今再輸在這小女乃娃手里,自己的老臉可往哪擱啊,想到這里,招式猛然冷冽起來,不知不覺中竟帶了幾分殺伐之氣。
八九歲的小孩神色一緊,收起嬉笑之色,等看清對方的幾招之後,唇角微微一勾,自己的那柄木劍已指向了對方的咽喉。
所有的動作剎那停止,時間仿佛從此定格。許久,那個中年人才頹然的垂下了自己的劍,仰天長嘆,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只是這,這後浪的年齡未免太小了點……
還沒等他感嘆完,這個白色的似絨球般的小人兒已張牙舞爪的撲到了自己懷里,軟軟的聲音傳來,「慕容伯伯,你又輸了呢。」
慕容赫一把抱起這讓自己又愛又氣的小絨球,繃著一張臉,此時他實在是無法大度的一笑了之了啊,一而再,再而三的……輸……雖然自己很不願意承認這個字,可事實無法磨滅……做著最後的掙扎,「我這是讓著你這小女圭女圭,怕贏了會打擊到你,懂不懂。」
白色的小絨球撇撇嘴,掰著小指頭數呀數,「哦,原來慕容伯伯每次都是讓著我呀。」
「那是。」慕容赫滿口應道,等等,什麼每次?!貌似我沒贏過你似的,慕容赫的臉色又黑了幾分,氣得直想把這小絨球摔到地上。雖然知道就算自己把他摔了,以小絨球的武功也不會受傷,但一看到小絨球那張人畜無害笑顏盈盈討人喜的臉就舍不得了。于是,只能親自動手把自己的那點邪惡的思想扼殺在襁褓中,慕容赫無奈地垂首反思自己,卻是越想越郁悶,好像也是,自己能贏這小女乃娃的記錄是在一年前。
舍不得摔小絨球,慕容赫就開始暗自月復誹教小絨球功夫的人,這個楊老四,自己沒了武功,卻還能把自己的孩子教的這麼好,真不知道這楊老四是怎麼折騰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的。練武必要吃苦,就算宗源天分再高,不下苦功也不會在小小年紀就練成這麼好的武功,慕容赫不由得又轉為為宗源抱不平,面對如此人見人愛的小女圭女圭楊老四你也狠得下心。
其實,在這一點上,慕容赫是冤枉楊延朗了,楊延朗並沒有怎麼督促宗源練武,在他看來,宗源能學些拳腳防身健體就好,又不打算讓宗源上戰場,怎奈宗源天資極佳,又聰穎刻苦,不知不覺中武功竟是日新月異,楊延朗只能苦笑著繼續教他,畢竟,自己也沒有必要把宗源的這份天資磨滅掉。
宗源眨眨眼楮,看著陰晴不定的慕容伯伯,八爪魚似的掛在慕容赫的身上,心想以剛才自己的言語,慕容伯伯應該把自己扔了才對,自己的下招都想好了,可等了半天怎麼還不見動靜?「伯伯……」宗源軟軟的又叫道。
「嗯?」慕容赫揉了揉宗源的頭發,把宗源整齊的頭發揉成了自己喜歡的蓬松式,暗暗笑道,這才對嘛,這才像與我慕容大將軍比過武後應有的發式,滿意地問道,「什麼事?」
「呃……」宗源可不知道慕容赫懷著什麼心思在玩自己的頭發,不過,伯伯是長輩,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吧,見他正經八百的問自己,也就正兒八經的反問道︰「伯伯在想什麼啊?」
「在想你爹。」慕容赫隨口說道。
我爹?!宗源的大眼楮立刻變得閃亮閃亮的,「伯伯能告訴源兒爹爹過去的一些事情嗎?」。
慕容赫笑著輕敲了下宗源的小腦袋,「想知道什麼,不會自己問你爹啊,反倒來問我。」
「問了,爹爹不說……」宗源垂下小腦袋,顯得格外的委屈,「問娘親,娘親也不怎麼多說;問師父,師父他,他總是說……」
宗源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抿著小嘴一言不發。慕容赫不用想也知道廖無心每次定是咬牙切齒,然後怒喝一聲「你爹不是什麼好東西!」在廖無心眼里,楊延朗無異于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宗源抬頭,小心翼翼的問道︰「還有其他人,他們也常說爹爹的壞話,爹爹也從不辯解。伯伯,爹爹究竟有怎麼樣的過去?」
慕容赫模模宗源毛茸茸的小腦袋,問道︰「他們說的,你信嗎?」。
宗源使勁兒的搖頭,小拳頭攥地緊緊的,「不信,爹爹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才不會是他們說的那樣……」貪生怕死,為了榮華富貴,向公主大獻殷勤,才博得了公主的青睞,雲雲。這些話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宗源的心里,他們不僅背後說,當著爹爹的面也說,而爹爹每次都是一言不發,爹爹的神情,淡淡的,沒有怨憤。可是,當他偷偷看到爹爹一個人獨處時,總覺得爹爹有一種深埋在心底的孤寂寥落,偶爾也會被爹爹發現他在偷看,爹爹總是向自己展顏一笑,伸出雙臂把自己攬在懷中,仿佛一切都煙消雲散,春回大地。爹爹的心思,他看不懂。至于那些人的惡言惡語,小小的宗源單純的認為,他們在欺負爹爹,只有自己強大了,武功高了,才能保護爹爹,要是誰再說類似的話,就……就揍他,定要讓他們後悔他們所說的,讓他們今後都不敢再胡言亂語!即使回家後會被爹爹罰,也在所不惜。
「既然不信,又何必多問。」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蕭太後早有嚴令,楊延朗的真實身份不能對外公開,所以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寥寥無幾。在大多數人眼里,楊延朗仍是木易,是個臨陣變節,後又攀了高枝的宋朝人而已。
「伯伯……」宗源扯了扯慕容赫的衣袖,「可源兒真的……真的很想知道爹爹的過去。」
宗源的要求並不過分,而且合情合理,做兒子的理應知道一些父親的事情,然而,卻沒有人告訴他,有的,只是那些冷嘲熱諷。慕容赫突然覺得小小的宗源也許只是個滿月復委屈的孩子,日子過得並不像表面那麼風光,無憂無慮。也罷,只要不告訴宗源楊延朗的真實身份,說些小時候的事情應該也無妨。慕容赫把宗源放下,兩個人一起坐在草地上。
慕容赫回憶著過往,時間過的真快,一眨眼就二十多年了,「我和你爹第一次見面時,你爹和你現在的年齡差不多,也就十歲吧……」
慕容赫緩緩地訴說著當年的事情,其中隱去了楊延昭的名字,只是說「你爹的弟弟」怎麼怎麼樣……
講著講著,慕容赫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當時為了逼楊延昭說出身世,趁楊延朗昏迷不醒的時候,對楊延昭又捏又掐又潑冷水又恐嚇,以楊延朗愛護自己的弟弟的個性,若是讓楊延朗知道,估計自己離消失就不遠了。這不是沒有根據的,遠的不說,就說上次對楊延昭行刑的那個獄卒,在楊延昭離開契丹後沒多久,就失蹤了,上面追查許久,卻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最後不了了之,卷宗密封束之高閣。自己曾私下問過楊延朗這是不是他干的,楊延朗灌了口酒,把酒杯重重的頓在桌上,爽快的承認了,說凡是傷害過延昭的,他都不會放過!其實,當時楊延朗在心里還說了一句話「包括他這個傷延昭最深的四哥」。
慕容赫思量著如果讓楊延朗知道自己曾傷過延昭可能會付出的慘痛代價,急忙把原定的事無巨細改成了刪繁就簡,含糊的省去了這段盤問身世,以及自己是因為他們的身份才鼎力相助的事實。順理成章的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位見義勇為,不畏強暴,懲惡揚善的英雄人物。
宗源听完後,許久,才問了一句,「我還有個叔叔,他仍在宋朝嗎?」。
慕容赫被問得莫名其妙,點點頭,「在啊。」不禁有些氣郁,這孩子也不夸夸我的除暴安良,反而問起楊延昭那小子,枉費了我這番口舌,哼哼。
「那……我叔叔怎麼看待爹爹……他……他能理解爹爹嗎……」
「……?」慕容赫。
「爹爹把叔叔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叔叔一定是爹爹最在意的人……」
「……。」慕容赫。
「即使所有人都說爹爹的壞話,只要有叔叔站在爹爹的身邊,爹爹他就不會孤單……」
「……」慕容赫。
宗源抬起閃亮亮的大眼楮,星眸如點漆,純淨至極。
宗源在等著他的回答,肯定的回答。
源兒,我該怎麼回答你,若說傷你爹的心最深的人,恐怕就是這個勝于他自己生命的弟弟。
你的叔叔早在十年前就和你爹斷絕了兄弟情義。
如果說宋朝是你爹的家,那你的爹爹其實早已無家可歸。
慕容赫很想點點頭,安慰一下這個小孩兒,可是,這雙滿含期盼的清澈眼眸又讓他不忍欺騙。
怎麼辦?
慕容赫這個猶豫糾結呀。
恰在這時,一匹快馬狂奔了過來,馬上之人一看到宗源,立刻跳下馬背,一聲「小少爺,可算找到你了。」瞬間解了慕容赫的燃眉之急。
宗源站起來,問道︰「什麼事?」
「聖旨……給您的聖旨,公主讓您趕緊回去接旨。」
聖旨?給我下什麼聖旨?宗源狐疑的想著,已上了自己的小白馬。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接旨的事不能耽擱,這些問題只有改天再問了,反正慕容伯伯也跑不了。宗源向慕容赫揮揮手,「慕容伯伯,源兒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好好好,路上慢點。」慕容赫無比感激的看著這個傳信之人,也許是目光太過熱烈,傳信之人總覺得今天的慕容將軍有點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