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無心提起筆在紙上寫了幾種藥名後,把紙遞給宗源,轉身望向窗外。多少年了,他在契丹出謀劃策的同時,也使出狠辣手段對付自己不喜歡的人,為自己爭得了一片他人不敢染指的天地,對于過往的種種他從未後悔也從未倉皇無措過,他也認為自己早已鐵石心腸,可此時他卻有些不敢面對宗源,想要逃避。難道十年前的選擇錯了嗎?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做過之後,即使錯了,也再難改變,「這是夜露無魂散的配方,你看過之後就會明白,不是師父不給你爹解毒,而是,無藥可解。」
宗源聞言,剛剛踫觸到紙的手不由得顫了下,咬了咬唇,才接過這張紙,緊緊地拿著它,認認真真地看著。其實宗源看書基本上過目不忘,這樣的一張小紙片,他只需一眼就能記住上面的內容,可他仍是仔細的看完每一個藥名,蝶翼般地眼睫輕輕抖了抖,沉默許久,才說道︰「源兒一直都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說師父‘心狠手辣’,如今源兒總算明白了。」扭頭冷冷地看向廖無心,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冽,「我爹到底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竟如此對他!這藥何止無解,世間恐怕已再無夜露無魂散,即使想再配藥試著解毒也沒有可能了。」
廖無心無言以對,當時自己不就是想看到楊延朗天天痛不欲生,而又無法可解嗎。
宗源抿了薄唇,不再看廖無心,目光又回到紙上噬人心神的「無魂草」三個字,心沉至谷底,其它的草藥都好說,惟有「無魂草」,此乃至毒的草藥,而且已經絕跡……絕跡!宗源突然抬頭,問道︰「師父是如何得到無魂草的?」
「機緣巧合,我得到了世間僅存的三株無魂草,用它們制成了三瓶夜露無魂散。」
宗源的眼楮猛然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這麼說師父手里還有兩瓶夜露無魂散?」
廖無心搖了搖頭,回避著宗源的目光,「當時我氣恨你爹,為了讓他痛苦加倍,給他服了兩瓶,如今只剩下一瓶了……」
宗源的目光變得更加冰冷,聲音寒氣逼人,幾乎是咬著牙,一字字道︰「師父果然是‘心狠手辣’。」
可宗源的心卻疼得如同刀絞,爹爹,源兒不知這麼多年來,您竟活得如此痛苦,爹爹,不論有多難,源兒定要解了您身體里的毒……「剩下的那粒夜露無魂散呢?」宗源問道。
廖無心心中一緊,似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宗源,「源兒要它干什麼?」
宗源冷冷地說道︰「師父既然已經猜到,又何須多此一問?」
廖無心臉色驟變,狠狠地說道︰「師父不允許你去傻事,這藥是不會給你的。」
想配出夜露無魂散的解藥,只有試藥這一個辦法可行,而且試藥的人最好能夠精通醫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了解藥性,及時的改變藥方或給予補救的措施。可即使如此,試藥仍是凶險萬分,不僅要承受毒發之苦,若是一個不小心,還極有可能毒發身亡。楊延朗雖然懂醫術,可他的身體,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的,所以自己才沒有試著為他解毒,只配了一些相對穩健的藥抑制毒性,然而就算楊延朗身體無礙,源兒也絕不會讓他的父親再受試藥之苦。源兒此時要夜露無魂散,定是想自己以身試藥。
宗源倒也不再強求,只淡淡地說道︰「那源兒就不打擾師父了。」說完轉身就走,不做任何停留。
「站住。」廖無心才不會相信宗源會這麼算了,試探著問道,「你有何打算?」
宗源沒有回頭,平靜的仿佛是在陳述一件實事,「源兒既無法為爹爹解毒,也無法為爹爹報仇,到時,惟有以死謝罪。」
「你敢!」廖無心心驚地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這小魔頭一向任性胡為,說得出必然做得到。此時,他早把自己對宗源的一向評價「乖巧懂事」四個字拋到了九霄雲外。
宗源回眸,唇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師父應該知道,能管得住我耶律宗源的只有我爹,源兒到時如何做,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萬般話語,此時,只覺得如鯁在喉想說又說不出來,小魔頭,你非要如此任性嗎?可……如果真到了那時,源兒真的要這麼做,他們確實……阻止不了,楊延朗你教的好兒子!廖無心無奈的搖了搖頭,最後暗暗地嘆口氣,勸道︰「你爹受過血刑,即使僥幸能夠成功,配出解藥,也不過最多增加五年的壽命,如果失敗,不僅你爹會死,連你也會終身受那夜露無魂散的痛苦。」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源兒也要一試,不論結果如何,都無怨無悔。」一雙眼楮如同黑寶石般,純淨堅定。
傻孩子……
楊延朗,你何德何能會有源兒這樣的好孩子,源兒聰穎伶俐,我們寵愛他還來不及,惟有你,只要源兒稍微有一點過錯,你就責罰他,可是源兒不僅不怨你,反而一心為你……楊延朗,你于心何忍!
廖無心只覺得心揪得難受,不忍再看宗源那雙清澈無痕的眼眸,轉身說道︰「隨我來。」
廖無心來到旁邊的藥閣,從暗格中取出一個小盒子,拿出存放在里面多年的藥瓶,交給宗源,「這就是僅存的夜露無魂散。」
宗源想拿過藥瓶,卻發現師父並沒有松手,輕輕地喚了聲︰「師父……」
廖無心抬眸,他實在不忍心看愛徒受苦,再次勸道︰「一定要這麼做嗎?或許還能想出其它的辦法。」
宗源笑笑,「如果還有其它的解決方法,師父就不會等了這麼多年,而且現在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不能再耽擱了。」
廖無心無力的松開手,他阻止不了宗源,可又放心不下,叮囑道︰「源兒想用什麼藥來試,一定要告訴師父,萬不可私自用藥。」
宗源點頭,「源兒會小心的。」把藥收好,在離開藥廬時,突然問道︰「師父後悔過嗎?」。
廖無心知道宗源問的是他給楊延朗下毒的事。其實他從未想過讓楊延朗死,這藥原本也不會取人性命,只會讓人日日痛苦,而他也了解楊延朗,即使痛得生不如死,楊延朗也不會選擇自殺這種懦弱的做法,可誰知楊延朗後來受了血刑,這藥無疑變成了催命的毒藥。
雖然始料未及,但如果時間倒流,他廖無心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的。
宗源等了片刻,仍沒有听到任何回答,宗源苦苦地彎了彎唇角,「源兒明白了。還請師父不要把試藥的事告訴爹爹,源兒不想爹爹擔心。」
師父,源兒會想盡一切辦法化解您和爹爹的矛盾,你們都是源兒最親的人,源兒不要你們視如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