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七章 山林偶遇

作者 ︰

魚媯快馬加鞭回到大營,將申廣的傳話帶給褒洪德,褒洪德頷首應許,她便回到醫帳整理出征用的草藥。

面上依舊是那個冷若冰霜的嚴謹疾醫,而心里卻也打起了砰砰小鼓,果然還是他最關心她,也只有他,還記得她要行笄禮成人,也只有他,將她看做一個尋常女兒家。

她不知道申公子是否了然她對他的情愫。

她是不敢奢望申公子對她有絲毫憐惜之情,若是知道,那他提及笄禮之事,又是為何?

難道礙于情面要把她婚配他人,以示婉拒?不不不,她可從未對任何人提及此事,他也不會是那麼無情之人;若是不知道,那便更好,至少現在,還可以與他並肩相處,他們還是無話不談的竹馬之交。

魚媯又一轉念,行了笄禮又能如何?她是他的僕從,他是王侯,以貴族婚配的慣例,他必定是要娶一位身份相當的異姓諸侯的嫡女。申國姜姓這樣的貴族,她委實高攀不起,一切都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申公子了然與否無關緊要,不過是對她稍加關懷,她就痴心妄想亂了方寸,真是辜負了申侯多年的教養。

想到這里,心里剛剛亮起來的一絲光芒又剎那間黯淡了下去,魚媯的心又恢復到平日的冷靜,拋開那些不該有的雜念,收拾心緒長呼一口氣,手腳麻利地裝點草藥,一刻也不停下來,面無波瀾,仿佛什麼事都未曾發生。

夜深了,一輪上弦月懶懶地斜掛在墨色的天空中,幾絲游雲漂浮,萬籟俱寂。

王城郊外的此處閭里沉浸在一片靜謐祥和之中,申廣的私宅便是這二十幾戶人家之一,門戶是尋常人家的土坯牆頭,沒有顯示主人身份的紋飾裝點,上鋪青瓦,門口對稱栽著兩株垂柳,清風徐徐,月光隔了柳條透下來,鋪設一地婀娜搖曳的細影。

戶內主人的正室透出微微燈光,褒洪德穿著一身鄉野平民的粗布衣衫與申廣隔著案幾相對而坐。

「洪德以為,此次天子執意出征,意在篩查異己,似乎六濟之戰有著另一層深意,申公子以為如何?」褒洪德端坐于案前,目視申廣,言之鑿鑿地說道。

「褒公子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不妨說與申廣听听。」申廣平靜地回復道。

褒洪德唇角一勾,眼中閃過狡黠的笑意,「如若我沒猜錯的話,申公子理應早已覺察,只是不像洪德這般心直口快,把申公子當做知己一般對待,」褒洪德雖是滿臉笑意,說出的話听來卻帶著一縷責備的意思,「申公子對洪德卻是謹慎提防有加吶。」

被褒洪德一語說中心思,申廣也並無尷尬之態,付之一笑,輕言道︰「褒公子說笑了,申廣與公子共乘一舟,榮辱與共,不會做出吃里扒外之事,只是此事申廣也只是略猜一二,還未有確實的把握,所以不曾向褒公子說明,還望公子海涵。」

褒洪德擺擺手,滿不在乎地一笑置之,說道︰「申公子客氣了。今日祭祀大典上,我看到天子進行祭禮時,身後不是慣常跟隨的虢石父、尹球,而是年逾花甲的秦伯西垂大夫、魯侯、齊侯三人,申公子不覺得這樣的安排耐人尋味嗎?」。

武王克商,建立大周以來,采用分封親戚、以藩屏周的政治策略,把姬姓的同姓宗親和開國功臣謀士分封至各地,建立諸侯國。各諸侯國對天子要按時納貢、提供軍賦和力役,並且在天子征伐時要整備軍力出征作戰,而諸侯國君不但擁有本諸侯國世襲的軍政大權,還可在天子朝堂內為官,在朝為卿、在戰為將,正是周朝軍政合一的官僚制度。

而自厲王暴政以來,周王室的統治地位漸漸式微,很多諸侯和王室關系疏遠不再听命與天子號令,並減少為王室的納貢,大量屯兵吞並周邊小國,擴張領土勢力強盛,更有甚者,已然有了不臣之心,其中便有剛剛起兵反周的六濟。

秦、魯、齊三國則是近幾十年來勢力逐漸擴大的諸侯。

「褒公子所說極是,大王此次確實有意拉攏一些諸侯。」昏暗的燭光下,申廣面色平靜地說道︰「秦國鎮守大周西陲邊疆,宣王七年,現在的秦侯當年還是太子,兄弟五人帥七千軍馬大破西戎,為鞏固大周邊疆立下汗馬功勞,即位為秦侯後便被宣王冊封為西垂大夫。而近年來,隨著秦侯年事漸高,很少入朝覲見,大王本已對他心生忌憚,秦人勇猛善戰,此次出征六濟把秦侯請來,想必是恩威並施,再者,宮中一位秦地美人近日越過宮嬪晉為夫人,看來大王對秦人的軍力頗為倚仗,秦人是否與六濟聯手參與了反周尚未可知,此次出兵將其兵力遠調征寇,若是秦人怠戰便是與六濟狼狽為奸了。」

褒洪德頓首表示贊同,道︰「我與申公子所見略同。至于魯、齊兩國不斷擴張的勢頭,大王頗有微詞,而齊侯的不斷南擴的舉動已顯露出他的雄心。魯侯、齊侯深藏不露,不得不讓人心生畏忌。」

跳躍而幽暗的燈火映照著兩個年輕人英俊的面龐,在天下紛亂的今時今日,他們已成長為兩只初露鋒芒的猛虎,在今後的歲月中,他們會在為相同的利益輔車相依並肩御敵,也會為各自的謀算反目成仇針鋒相對。當時間漸長,最初相互扶持的惺惺相惜變得老謀深算時,他們是否還能記得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曾在同一案幾上秉燭夜談推心置月復。

這一夜,申褒兩國的嫡長公子聊的酣暢淋灕,不僅作為利益集團的繼承人對時局交換看法,還聊了很多有趣的話題,譬如騎射術、幼年趣事、各地風土人情,當然,還有面如桃花的美人們。

一時間,兩人坦誠得如同同胞弟兄一般,不知不覺,東方天色已漸吐魚白。

褒洪德起身告辭,與申廣話別後出了舍門沿著來路獨自返回大營。

為避人耳目,他選擇了一條幽清的山林小道。

晨霧飄渺,曲徑幽幽。

太陽還未升起,林子里的鳥雀已開始歡歌,苔草上的晨露散發出清晨獨有的幽香,沿著林邊的溪澗一直向北,便可到達營地。

與申廣談了一整夜,剛又走了一個時辰的山路,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褒洪德此時覺得有些困乏,尋到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頭下坐下來歇息,清澈見底的溪流從腳下潺潺流過,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抬頭看看晨曦中漸變的天空,呼吸著潮濕清香的空氣,忍不住美美伸了個懶腰,長長呼出一口氣。

諸侯貴族的生活整日里暗流涌動,許久都沒有這樣愜意瀟灑地坐于山澗溪流中休憩片刻了,放上所有的宗室重任,拋開世間一切紛擾糾葛,褒洪德懶懶地靠在石頭上閉目養神,每時每刻緊繃的神經也隨著山林的清風變得柔軟起來,這樣舒適的時光只屬于此時此刻,可要抓緊享用,回到營地就必須做回那個八面玲瓏的褒公子,現在就什麼都不是什麼也不想了。這樣盤算著,完全放松下來的身心竟有點昏昏欲睡了。

突然,褒洪德精神一緊,迅速睜開了雙眼,身後似乎傳來幾聲碎石摩擦的聲音。

有人正在悄然接近。周圍再無碎石響動,听起來只有一人靠近。

身體還保持著原狀,此時他還不想打草驚蛇,頭腦已經飛速地運轉起來。

難道與申廣的密會被人跟蹤?為什麼之前沒有發覺?來人會是誰派來的?

這樣想著,褒洪德悄悄地將手伸向小腿,模到小腿外側別著的虎頭短匕。

待到來人行至距離他只有五步之遙的時候,褒洪德猛的一翻身,從巨石下滾了出來,拔出短匕,伏地發力縱身一躍,將來人狠狠地撲倒在地,雙腿交疊死按住對方,肘部壓住對方肩肘。

精光乍現,剎那間,冰涼的匕首已抵住來人的喉嚨。

「什麼人?」褒洪德低聲喝道。

「壯士……饒命……」一個如銀鈴般的女子聲音響起。

褒洪德突然間怔住。

荒郊野嶺怎麼跑出來個女子?

昏暗的晨霧中,褒洪德辨不清女子的面容,狐疑地盯著她,生怕被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蒙騙。依稀辨出來人一身粗麻裝束。管不得那麼多,褒洪德壓著來人開始搜尋身上的武器,肘部沒有,腰間沒有。來人的心跳得很厲害,褒洪德都能感覺到此人的心跳砰砰作響。

胸口?

褒洪德感覺到了一絲異樣,與尋常男子不同,此人的胸口竟然是柔軟一片。

褒洪德頓時一僵,兀地跳起來閃到一邊,果然是女的,只是剛才……

仿佛輕薄了人家。

「你……,下作!」身下壓著的女子也跳了起來,帶著又急又氣的哭腔,一手指著他罵道。

說完,撿起地上的一塊卵石,兜頭蓋臉就朝褒洪德砸來。

褒洪德揮臂一甩,石塊瞬時折線飛出。女子一看,似乎用這種方法絲毫不能為自己剛剛所受的欺辱平反,便恨恨地背過身哭了起來。

褒洪德看這情形,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雖說褒公子名滿天下也算是閱美無數,可從來沒有這樣唐突地對一個女兒家動手動腳,況且,一直都是如花美眷親自送上前來溫香軟糯地服侍他,哪里有他毛手毛腳主動佔別人的便宜,還要被人說成下作,傳出去他褒公子的顏面聲譽何在。

畢竟是自己理虧,褒洪德心中哀呼一聲,放段對著背身哭泣的女子溫聲說道︰「姑娘,實屬誤會。我錯以為是這林中的劫匪,姑娘這身打扮也讓我一時沒有辨別出男女,本無意侵犯姑娘的清白,還請姑娘寬宏大量,不要與我計較。」

女子並未理會,仍舊自顧自地哭著。

看這樣子,致歉是無望化解誤會了。褒洪德從衣衫內里拿出五枚鎏金銅貝,放置于女子身前,便轉身離開。

還未走出兩步,只見那五枚鎏金銅貝「 」的一聲被一腳踢開,老遠還能听見貝幣踫撞石頭的響聲,背後響起女子嗔怒的聲音,「誰稀罕你的貝幣!」

褒洪德只得駐足,看了一眼那幾枚被踢得四散滾落的鎏金銅貝,皺起眉頭來。若是一般人家,這一枚鎏金銅貝便可維持三五個月的生計,她不要貝幣,也不說原諒的話,看來是要訛上自己了。

竟然會被一個山野村婦訛詐,褒洪德心下升騰起了對這女子的一股鄙夷。

只是此次出行不宜張揚,比起輕薄村婦來說,他更不想將自己喬裝打扮與申廣私下會晤的事情傳出去。

按下心中升騰起來的燥怒,換上一副謙和之態,褒洪德轉身走回女子身前,躬身行禮,「姑娘,我實在不知這深山之中還有女子出入,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會做那厚顏無恥的登徒子,擇日便會登門拜會姑娘雙親下禮定親,聘了姑娘回府做妾侍。」

女子听得褒洪德要娶她做妾,頓時止住了哭聲,回身急道︰「誰稀罕做你的妾!」

褒洪德哀嘆,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厭惡,一字一頓說道︰「姑娘見諒,我還未到行冠禮的年齡,尚不能娶正妻,況且姑娘出身鄉野,回府做我的妾侍也不算委屈了。」

女子听得出褒洪德此話飽含譏諷,拍拍身上的泥土大跨步地走到褒洪德面前站定,她很瘦削,頭頂才剛剛夠到褒洪德的肩膀,此時正一臉憤慨地看著他,恨恨地說道︰「回府做你的妾侍?公子好大的口氣啊,看看你這一身布衫,與我不過都是褐夫貧賤者,擺什麼家道殷實的面孔,姑娘我是真心實意的不稀罕!至于你的正妻,姑娘我更不敢高攀了,我今年剛滿十三,也未到及笄年齡,還不能嫁人,公子你放心就是!」

女子字字珠璣,說得一臉義憤填膺。

褒洪德听到這里,心里頓時長出一口氣。她並不想攀他的富貴,那真是為他省了很多麻煩,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隨著天色漸亮,褒洪德也看清了眼前女子的容貌。

確實是個清瘦的小姑娘,眉眼清麗嬌俏可愛,一身簡陋的男子裝束也掩蓋不住她芬芳嬌女敕的氣息,若是再過幾年,定會長成花容月貌的絕代佳人。

不過此刻,褒洪德急需趕回大營,無暇和小美人在這斗嘴。

「自然,姑娘將來必會嫁與顯貴人家,是我冒犯姑娘,唐突失禮了。不過既然姑娘不願做我的妾侍,我也再三向姑娘解釋致歉,不知道姑娘可否網開一面放我走了呢?」褒洪德此時真的急于月兌身。

女子依舊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說道︰「賠我的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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