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十章 風陵渡遇襲

作者 ︰

叔莫聞言大驚,連忙捂住棘兒的嘴,急切地說道︰「莫要胡說,再這樣口無遮攔,我可要撕你的嘴了。」

棘兒笑著掰開叔莫的手,竊笑著道︰「叔莫長得明艷動人,褒公子見了肯定步子都邁不動了呢,叔莫害羞做什麼,我早就听說褒公子是褒城所有女子的春閨夢中人,可是真的呀?」

叔莫矯裝怒顏,用手點著棘兒的額頭,嗔罵道︰「棘兒你才是真真不害臊,這樣小的年齡就知曉什麼是春閨啦,褒城其他女兒家我不知曉,不過,我真的不中意褒公子,任他有多大的能耐也不喜歡。」

棘兒看到叔莫這樣說話時的神情,似有所悟,和叔莫並肩而行,又道︰「叔莫說也有道理,褒公子將來當了褒君是要封侯的,哪里是我們這樣賤民小戶能惦記的呢。叔莫你看,像褒公子一樣出身王侯的公子,哪個不是娶得公侯家的女兒為妻,即便是妾侍都得是出身士族,像我們這樣一般的國人、賤民,哪里能心存讓公子垂青的奢望啊,你說是嗎?」。

叔莫听了棘兒這番話,行走的腳步慢了下來,若有所思地默不作聲,沉默了好一陣,才轉過頭來對棘兒幽幽地說了一句︰「是啊,哪里是我們可以奢望的,他那麼高高在上,而我們不過是個命如草芥的庶民,一個為天,一個為泥,咫尺天涯遙不可及。」

言罷,叔莫仰頭望向天際,那落寞的神情像是內心油然而發,怎麼看也不應是裝出來的。棘兒方才說了一通,不過是為了試探叔莫的心思,她既然是巴國人,對褒公子又並不屬意,而談到王侯公子的妻妾時她的神情又突然這般寥落,看來必定是心有所屬了,想到這里,棘兒心下頓時了然。

若是猜得沒錯的話,叔莫應是對巴公子一往情深,才委屈自己在這為奴為婢的胥徒營中做小徒,為的就是襄助巴公子,她生了害人之心固是罪孽深重,但總歸都是因為一廂赤誠的女兒心思,棘兒對她原是痛恨,現在又不得不替她扼腕嘆息。

叔莫平時是個謹慎的人,她得到那些毒藥不會立即付諸行動,總得籌劃一陣待到時機成熟才會選擇投毒,而這之前,還有時間竊走那些毒藥,只是棘兒僅僅偷听到叔莫和巴國人的談話,具體毒藥是什麼樣子並不知悉。毒藥在叔莫那里一天,褒公子就多一絲被他們毒害的危險,棘兒的心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得難以喘息。

一連幾日,棘兒都纏著和叔莫一起行軍吃住,她恢復了慣常那個能說能笑的機靈樣子。

叔莫喜歡沒事的時候獨處,棘兒就偏偏央求她和自己一起清點陶鬲瓦罐。

叔莫吃飯,棘兒就湊到跟前將自己碗里的粥饘或是菽麥撥一些給她。

叔莫睡覺,棘兒就和她頭對頭臉對臉地一起睡。

這樣與叔莫朝夕相處了十日,輜重大軍已行程六百多里路,一身戎裝的棘兒已經顯出風塵僕僕的疲色,近十日的觀察,還是沒有發現那些毒藥被叔莫藏于何處,反而發現叔莫對她的態度日益冷淡,話語間也少了關懷,而多了幾分警惕和探究。

棘兒大感不妙,看來最近自己做的太過明顯讓叔莫起疑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叔莫第一個除掉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還是先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最為要緊,若是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那芥兒怎麼辦,爹娘怎麼辦,誰給褒公子通風報信呢。所以,和叔莫往來還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必須活下去。

棘兒暗自為自己打氣,出身鄉野的她,自然比平常人家的孩子更具堅韌的耐性。

這一天是公元前七八一年庚申年,三月二十九,入春以來第一場沙暴。大軍行至風陵渡遭遇到一次偷襲,不知敵軍是流寇還是六濟盟國的叛軍,來勢洶洶銳不可當。敵軍沒有車兵和步卒,大約一千余人的輕騎,在沙暴的掩護下,妄圖想將輜重大軍切出個大口子來。

過了華山負責為輜重大營提供戍衛的是魏國軍隊,魏伯親自率軍和輜重大營的前軍先鋒並肩與敵軍交戰。

這一戰從晨昏戰到正午,魏軍和輜重營的前軍先鋒兵分兩路,一路在前阻擊敵軍,一路斷後與包抄後方的敵軍作戰。

棘兒長這麼大從未親身經歷過戰爭,這一次,她身處輜重軍中最末尾,真真實實置身于兵戈相見之中。

營中到處充斥著恐慌的叫喊聲和忙亂的人群,很多如她一般從未有過戰場經驗的人們手足無措地相互依靠著,這里是大軍最為薄弱的環節,如果這里被擊潰的話,敵軍就可在輜重大軍中橫插一刀,將整齊的大軍從尾部撕裂。

棘兒在人群中被擠得寸步難行,她很害怕,到處尋找帶有兵刃甲士的身影。

若是他們中誰肯借我一把弓就好了,現在這樣混亂的場面萬一被敵軍沖破,那就是必死無疑,我不想死,不想死!

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恐懼,芥兒、爹娘、褒洪德、那些看她自小長大的鄰里一一在眼前浮現。什麼也容不得她細想,敵軍中已有流矢飛來,人群中有人中箭倒下。看到身邊有人中箭,被噴濺的血液刺激著的人群尖叫著抱頭逃竄,一個不小心,棘兒被身側慌亂的人重重地推到在地上,滿面滿身都是塵土,而後又有人踏著她的身子踩了過去,連起身的機會都不留給她,棘兒心中涌起了一絲無望,難道就這樣在亂軍中被踩死?

突然,騷亂的人群中傳來一聲歡欣鼓舞的高喝︰「快看,是褒公子的車輿!」

被敵軍流矢嚇得四處逃散的人群听到此話紛紛駐足回望。

不知何時,褒洪德率領他近身守衛的虎賁氏一路趕來。

悲觀絕望的後軍僕役們停下逃散的腳步,回身齊齊望著有如神將的褒洪德,喜極而泣,紛紛高喊著褒洪德的名號歡呼起來。

棘兒終于在人群的慌亂緩和下來後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又是褒公子救了她。

褒洪德身穿韋弁服手持利劍,氣宇軒昂英氣逼人,站于兵車正中指點兵將沖鋒回援。

輜重大軍中最為精銳的前軍在褒洪德的指揮下迅速排布成一個環圓陣,外側步兵操戈帶盾正對凶悍的敵軍騎兵,內側矢卒整齊劃一地搭箭拉弓。

「放!」

一聲令下,密集的箭雨向陣外的敵軍鋪天蓋地飛射而去,戰馬嘶鳴,哀嚎遍野。

「放!」

緊接著又是一陣箭雨,穿過沙暴遮天蓋地的塵土,直向敵軍射去。

「放!」

第三陣箭雨刺空的聲音傳來,絲毫不給對面的騎兵任何喘息之機。一些離環圓陣較近的騎兵妄圖沖進陣中刺殺褒洪德,而隱匿在陣型外側盾牌護衛後的步卒在騎兵奔至離甲盾只有五丈遠時,齊齊發力瞬間將長矛大力擲出,不刺騎兵專刺戰馬,驍悍的騎兵瞬時被刺得人仰馬翻,卷著黃土翻滾而下,堅固的甲盾在此時兩兩分開,甲盾內的步卒手持三鋒戟將落下戰馬的騎兵鉤入環圓陣中,而還在戰馬上負隅頑抗的騎兵則被三鋒戟穿過甲冑直插胸口,刺得是血沫噴濺摔落在地。

沙暴肆虐,能看見的距離不過百丈。後面躲過箭矢射擊騎兵還在連續不斷地直奔輜重大軍的後方而來,而騎到近處才發現被刺翻的戰馬橫在兩軍中間,成了輜重大軍有力的防御工事。來不及停下的戰馬便直沖而來,瞬間又被橫在地上的傷馬絆倒翻騰飛摔出去。

一時間,桀驁凶橫的騎兵被截堵在外無法靠近。隨著又一陣拉弓的聲音傳來,敵軍急忙調轉馬頭逆著風暴落荒而逃。

而在褒洪德到來之前已殺入後軍的騎兵則成了甕中之鱉,褒洪德持劍一揮一聲令下,一旁兵車上的擊鼓聲傳來,環圓陣迅速將側翼擺起,變成雙鉤陣,在鉤形位置上的虎賁氏搭弓瞄準,對準已被環圍的每個騎兵。

「放!」

白翎箭破空的聲響帶著銳利的殺氣撲面而來,還未等騎兵做出任何反應,便已被悉數射穿喉嚨,摔下戰馬。

「好箭法!」棘兒帶頭歡呼,這樣精準的箭法她在幼時曾見爹爹使過幾次,再大些,便沒見過有人能使得一箭穿喉的箭法了。

而褒洪德貼身護衛的虎賁氏,個個都身懷這樣絕倫的箭法絕技,不得不讓人心生敬畏。

而在沙暴中,褒洪德猶如天神般的背影深深地刻在棘兒眼中,她靜靜地佇立在肆虐的風中,狂風夾雜著沙粒抽打著她的面頰,混雜著大量塵土的空氣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棘兒隔著老遠望著褒洪德,盡管他的身影在沙暴中忽隱忽現,但她似乎還是能感覺到他平靜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即使眼楮被風沙吹得流淚也舍不得移開視線,能這樣看著他就好。

這一輪的突襲因褒洪德的及時到來得以化解,留下十乘兵車三百徒兵護衛,褒洪德便又匆匆離去,剛剛那些落下馬被鉤入陣中的騎兵還有生還者,刑具已經準備妥當,即使是死人也要撬開他的嘴開口說話,他要知曉他們背後的主公到底為何人。

經過這一場激戰,這一日是必須在風陵渡扎營了。

風暴到第二日終于逐漸緩了下來,扎營的這塊高地正好能看到奔流翻滾的黃河。

周圍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天氣晴好,營地的瞭望台能觀測到百里之外是否有敵軍靠近。扎營三日,棘兒終于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近十多天的不間斷行軍,讓這個從不叫苦的倔強少女也有些精疲力竭,每日還要盯緊叔莫的動靜,生怕她將那些毒藥投在了牲畜的水食中,她確實太累了,迷迷糊糊便靠著煎藥的灶台打起盹來,而灶台上,正咕咕冒著氣的是為前日激戰受傷的將士煎的湯劑。

朦朧中,棘兒仿佛看見娘親已經可以下地走路,她一步一步邁著還略微僵硬的腿走出家門,倚在門前望著她慈愛地笑著,而爹爹背著荊草從外歸來,芥兒拖著鼻涕跟在爹爹身後,憨憨地對她招手。

真好,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娘親的腿可以下床了,爹爹的背也不駝了,芥兒永遠都不要比我高才好……

恍惚間,似乎有人叫她。

「棘兒。」

「棘兒。」

「娘親,你能起來了……」

「棘兒,醒來了,是我,叔莫。」

听到叔莫二字,棘兒心下一凜,兀地睜開了眼。

眼前正是叔莫那張平靜溫和的臉,棘兒心里暗自後悔,怎麼能這樣大意睡著,叔莫都沒有睡,我怎麼能睡呢。

不知道叔莫今天主動找她有何事,棘兒一臉疑惑地問道︰「叔莫,怎麼了?」

叔莫溫柔地撫了撫棘兒紛亂的頭發,輕聲細語道︰「看把你困成什麼樣了,在這里也敢睡著,要是一頭栽到爐火里,那可以就再也不用醒來了。」

棘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正色說道︰「叔莫說的極是,是我大意了。」

叔莫微笑著替她又撢了撢肩膀上的塵土,溫言道︰「藥煎好了就拿去醫帳,那里的將士還等著呢。」

棘兒這才想起灶台上的已經煎好的湯藥。將藥汁盡數倒出,裝入備好的陶罐中,邊倒邊對叔莫說道︰「還得多謝叔莫叫醒我,要不是你及時,這藥就要熬糊了,輪我挨師傅一頓斥責無妨,浪費了這麼珍貴的藥料才真是罪過呢。」

叔莫笑笑,「你我還客氣什麼,抓緊去吧,晚了又要挨罵了。」

棘兒麻利地將倒滿藥汁的陶罐放入竹簍挎在臂膀上,與叔莫道了謝便疾步走出營地直奔醫帳而去。

走在路中棘兒反復思量,叔莫今日是怎麼了,近幾日與我生分了不少,怎麼今天這麼好心?

難道她對我的懷疑打消了?

不會啊,叔莫那麼謹小慎微之人,本就是細作,更不容易相信別人,她既然已懷疑我,便沒有憑白無故消除疑慮的道理。

在我睡著的時候她便已經進來,若是一進來便發現灶台上的藥已經煎好,應該會立即叫醒我。她叫醒我時的神情,不慌不忙,仿佛已經在那里許久的樣子,進來這麼長的時間不叫醒我,她在那里干什麼呢?

棘兒心中掠過一個念頭,將她頓時驚了個激靈。

她難道……

在藥中投毒!

這個想法從棘兒的腦中頓時冒出,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這些藥劑是為那些作為前軍先鋒的受傷魏國將士熬制的。雖然風陵渡離魏國並不遠,但考慮到有些將士受了較重的傷勢,魏伯同意一些重傷者留在輜重大營療傷。

若是這藥中有毒的話,那些魏國將士喝了必死無疑。

魏國本是協助天子征寇,在沿途保護褒洪德率領的輜重大軍,若是魏國的傷兵在褒國的軍隊中被悉數毒死,那魏伯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指不定會倒戈襲擊輜重大軍。天子征寇,自家軍隊發生內訌相互廝殺,那褒公子便是有通天本是也難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棘兒想通了這里的道理後,背後的衣衫已經濕透,她沒想到這麼快叔莫就動手了,而且還是經由自己的手將褒公子推向危險的邊緣,即使事情敗露,藥不是叔莫所煎而是自己所煎,所有的矛頭又對準了自己,殘害軍中將士那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呢?車裂?活埋?還是鞭笞至死?

不論是哪種刑罰受死,都將是極其痛苦的,棘兒不敢往下想,她的汗水已經順著脖頸流了下來,現在怎麼辦,該怎麼樣才能證明這罐中裝的是毒藥呢?

我該怎麼做才能洗月兌自己的嫌疑?

棘兒焦急的搜羅著軍中認識的人,看有誰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疾醫大人!」一個傲氣沉穩的身影在棘兒腦中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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