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十一章 以身試毒

作者 ︰

棘兒挎著竹簍走進醫營時,魚媯正在醫帳中為重傷兵士涂抹止血草藥。

看見棘兒一臉焦急地沖進大帳,魚媯毫不客氣地說道︰「來得正好,這里缺人手,快放下東西幫我給將士們敷藥。」

棘兒踟躕走上前去,輕聲說道︰「大人……」

「還愣著做什麼,姑娘你還沒到一步登天的時日呢,難不成我使喚不動你?」魚媯看棘兒畏畏縮縮似是有話要說,想必是嫌這里的活累不願干,肚子里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小徒死罪,還請大人救我!」棘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拼命磕著頭急切說道。

魚媯眉梢一揚,覺察出一絲異樣,即使她很不喜歡眼前跪著的賤民少女,可是看到她如此急切地懇求自己,又不得不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起來說話。」

棘兒起身站定,一語不發,杵在魚媯面前悵然凝思,魚媯見狀,知道必是有話不方便當眾說出,便吩咐道︰「帳外候著。」

棘兒頷首退出醫帳,不一會兒,魚媯揭帳而出,將棘兒拉至營地角落的僻靜處,問道︰「到底何事,能讓姑娘陷入性命之憂?」

棘兒跪地一拜,將竹簍奉上,望著魚媯心急如焚地說道︰「還請大人驗明這罐藥劑是否有毒。」

魚媯听罷,自覺事情似乎關聯重大,四下環顧,見無人靠近,低聲問道︰「你是說,有人膽敢在魏國將士療傷的藥劑中下毒?」

棘兒頓首應允,從大軍開拔前一晚听到叔莫與巴國人的密談,和近半月以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並告訴了魚媯。

魚媯听畢,冷眼靜觀這名令她反感的鄉野賤民,沉思良久。

臨行前,申廣曾交待過她,巴、蜀、苴三國派公子任督軍司馬隨軍北上,而這三國所派公子沿路一定會給褒洪德制造麻煩,不會讓大軍順利行至太原。再三叮囑她多加留意,協助褒洪德化解危機,而三國其中,苴國與褒國宿怨極深,需要她格外提防。

只是她沒想到,竟然是巴國先行動手。巴國公子季梠平時為人懦弱安分守己,喜好游歷山水,是強悍善斗的巴國人中的一朵奇葩,此次出征派他做左督軍司馬,便是巴國國君巴子的主意,意在不想惹是生非得罪褒洪德,但又要附和蜀、苴兩國同盟的利益,可謂良苦用心。但今天棘兒來告,巴公子的細作已然動手,確實讓她出乎意料。

上次與棘兒見面後,魚媯深覺這名少女是個趨炎附勢的勢利小人,而褒洪德對她的特殊照顧又讓魚媯對她另眼相看,她的底細已經秘密通過鷂鷹傳信告知申廣探查,可是申廣的回復令她有點匪夷所思,真如眼前這般,就是個平常下賤的野人之女,沒有任何背景和可疑之處。

可是這個賤民少女給自己的感覺,總是有點不太尋常,這種感覺到底從何而來,她找不到頭緒,全屏一種直覺。今天她捧著罐子跪倒自己身前,不論如何事關重大,其他的情緒暫且放下,先處理了這件事後,再言其他吧。

「隨我來寢帳。」

魚媯扶起棘兒,引著她進了自己的寢帳。隨後召來專為自己守帳的甲士,交待道︰「外人不得靠近,去中軍大帳請統帥秘密前來,有要事商量。」

「敬諾!」甲士拱手領命。

魚媯隨後吩咐自己的小徒去灶台煎藥。

魚媯的帳內整潔敞亮,如同她這個人一樣中規中矩,卻少些女兒家的嫻雅柔情。

棘兒進來後環顧魚媯的寢帳,無不艷羨地說道︰「大人一個人便可住在這樣大的帳篷,棘兒好生羨慕啊。」

「姑娘宏志高遠,將來定能青雲直上,還怕沒有大帳住麼?」魚媯進帳話中帶刺回道。

棘兒不知魚媯話有所指,只以為是魚媯與自己客套一番,笑答道︰「借大人吉言了。」

魚媯不屑一顧,回坐到自己的案前,將藥罐打開倒出一碗置于案上,問道︰「姑娘所說之事非同尋常,為何要將此事托付于我?」

「軍中除了芥兒,棘兒只認得大人與丑大兄長,你們就算是棘兒軍中最為親厚之人,只得厚顏叨擾大人了。」棘兒立于魚媯案幾五步開外,垂手局促說道。

魚媯輕哼一聲,再未答話。將藥碗端于眼前細細查看,用手蘸取一些藥汁反復嗅聞,眉頭緊鎖不發一語,似乎是拿不定主意,魚媯將碗舉至唇邊,準備一嘗。

「大人!」棘兒驚叫道,看到魚媯準備親自嘗藥,她倏地奔至案前,按住魚媯的手說道,「萬萬不可,听那巴國人說,此藥兩手一捻的量便足矣毒死人,大人千金之體,萬不可以身試毒。」

魚媯正色道︰「不以身試毒,怎知毒性如何?先祖神農氏遍嘗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此毒浸于藥中,已辨不出味道,下毒量微不可查,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只有一嘗才能知曉。這些給魏國傷病療傷的藥劑中加有珍貴的龍骨、紫花景天、白芨,若是因為查不出毒藥便將藥劑倒掉,你不但會遭軍法處置,所有疾醫都要被牽連,是你求我救你,難道你想被拉出去鞭笞至死嗎?」。

棘兒咬著下唇,望著一臉平靜的魚媯,擔憂地說道︰「那萬一大人……不測……,該如何是好?」

魚媯淺笑一聲,定定地看著棘兒,道︰「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我便枉為疾醫。姑娘若是閑著無事可做,便去外間灶台替我取來煎好的金銀花、菉菽煎劑兩碗,蒲公英、蘆根煎劑兩碗,苦參、黃芩煎劑一碗,泥菽油半碗,竹竿草搗汁,快去吧。」

棘兒按著魚媯的手絲毫不動,目不轉楮緊緊盯著魚媯,思量片刻,薄唇微啟,一字一頓道︰「醫者父母心,大人保重身體不應只為自己,若是試毒萬一有個閃失,那些為國征戰受傷的將士誰來醫治,固然軍中疾醫不只大人一人,但大人安好,才能醫治更多的將士,褒國才能保住更多的軍人,人都只有一命,不論貴賤高低,但大人的命確實比小徒的命更為珍貴,若是大人不嫌,請交由小徒來試毒!」

說完,目光如炬望著魚媯,鄭重其事退後一步,緩緩跪下伏地請願。

魚媯完全沒有想到棘兒會請願試毒,她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樣的勇氣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既要攀附權貴飛上枝頭,又不惜以命相托,替他人試毒。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她?

魚媯滿月復疑團,越來越看不清楚這名賤民少女的為人。

不等魚媯回答,棘兒上前蠻橫地掰開魚媯握著藥碗的手,將藥碗奪入自己懷中,對魚媯說道︰「謝大人成全!」

魚媯伸手正欲阻攔,棘兒不由分說,端起藥碗便已喝下一口。

「慢著!」魚媯忽地站起身大喊一聲,一把打掉棘兒手中的藥碗,緊握著她的手腕,急促說道︰「你想死嗎!」

棘兒靜靜地看著她,盈盈一笑,道︰「不想。但也不想大人因我而死。此事若是不能水落石出,褒公子便時刻都有被奸人算計的危險,這藥本就是棘兒煎制,若是毒死了魏國軍人,棘兒就是千古罪人,若是毒死了大人,棘兒就是不齒小人,棘兒能為褒公子盡力,死而無憾!況且,大人醫術超群,不會眼睜睜看著棘兒死的,不是嗎?棘兒只喝了一口,不一定會死,大人說是嗎?」。

不知怎的,看著棘兒毅然替自己喝下毒藥,鼻子竟有些發酸,「是,我絕不會讓你死!」魚媯上前扶住棘兒堅毅說道。

魚媯腦中一團亂麻,究竟褒洪德有什麼樣的魔力,能讓一個還未及笄的少女為他甘願赴死。她還這樣年輕,還沒有經歷過人生的悲喜,如果她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那必是此生最為深切的罪責。

正想著,大帳被掀開,一身徒兵練甲戎裝的男子走了進來,長目薄唇,目光眉彩,一身英氣襲人而來。

棘兒和魚媯雙雙回身望向來人。

魚媯低頭欲行禮參拜︰「參……」

「丑大兄長!」棘兒驚呼,頗感意外。

褒洪德粲然一笑︰「棘兒!你也在。」

魚媯識趣地退後一步,在棘兒身後瞪了褒洪德一眼。

棘兒如同看見親人一般喜極而泣,淚光閃爍點點頭,上前說道︰「兄長給的桐子油很好用,芥兒的腿已經好多了,再過半月就能痊愈,到時若是棘兒還在,便領他親自向兄長道謝。」

「棘兒是要返鄉嗎?」。

「不是……」

魚媯上前橫到褒洪德和棘兒中間,打斷棘兒的話,聲色厲荏道︰「棘兒為替我試毒,喝了巴國人下過毒的藥汁。她的意思是,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見你了。」

「你怎麼不攔著?」褒洪德听罷,轉頭厲聲質問魚媯。

「與其斥責我,還不如問問你們的褒公子,給她吃了什麼迷藥,讓一個無知少女甘願為他赴死!」魚媯絲毫不退讓,瞪著眼楮回答道。

「棘兒你認識褒公子?」褒洪德一臉詫異。

「不認識。」棘兒低聲回答。

「那為何……」褒洪德更是不解。

「棘兒偷听到了巴國人與他們安插在醫徒中細作的談話,他們不但要燒毀糧草毒死牛馬,連你們的褒公子都要一並除掉,這罐藥他們可能已經投毒,目的是毒害魏軍傷兵,讓褒軍和魏軍同室操戈,我醫術不精看不出下了何種毒藥,為了確認藥劑的毒性,棘兒就替我喝了驗毒。」

「姑娘,你雖為申國人,但既已在輜重大營為醫,就要保全我輜重軍中所有褒人的性命,你如何能讓一個弱小女子替你試毒?我褒國人的性命就如草芥一般不值一提嗎?」。褒洪德顯然有些動怒。

魚媯听了這話更是大動肝火,回言道︰「和我是申國人有什麼關系!棘兒還不是怕你們的褒公子遭人暗算,大軍開拔以來每日與巴人細作同食同寢,現在她被細作懷疑欲除去以免後患,她是為了偷回那些毒藥以保全你們褒公子才遭人陷害的,你們褒公子有替她著想嗎?」。

褒洪德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對答。

他也很糊涂,和棘兒在山林偶遇之前從未有過照面,況且一個賤民少女是沒有資格見到他的,她究竟為何會為自己冒這樣大的風險接近巴國細作,竟然還願為保全自己被人陷害,他實在想不明白。

「大人……」棘兒輕喚一聲,還未等魚媯做出反應,棘兒整個人已經扭曲著身體跪倒在了地上。

魚媯大驚,忙回身扶住棘兒,在她和褒洪德爭吵的這一刻中,棘兒的臉色已變得煞白,緊緊抿住的唇毫無一絲血色,痛苦地抓住魚媯的袖口說道︰「不怪褒公子,是棘兒無用……」

魚媯抬頭狠狠看著褒洪德,那凶狠的眼神,仿佛要噴出火焰來。

褒洪德也顧不上和魚媯爭辯,急忙俯身將棘兒抬上臥榻。

棘兒額上冒出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衣領,蜷曲著雙腿,咬著牙關對魚媯說︰「大人……,月復如絞痛……」

半碗泥菽油灌了下去,棘兒原本光潔的額頭暴出了根根青筋。

魚媯大叫不好,連忙將棘兒翻過身,把手伸進棘兒口中,使勁壓住舌頭根部,泥菽油被嘔了出來。

竹竿草汁灌了下去,棘兒痛苦更甚,臉漲得紫紅。

魚媯又立刻將吃下的竹竿草摳了出來,搖搖頭,還是不對。

「渴……」棘兒申吟著。

「快拿水!」褒洪德沖著帳外大喊。

口渴?魚媯腦中頓現一種罕見的毒草。

「棘兒,可是肝腸寸斷?」魚媯握住棘兒不斷發抖的手急問。

棘兒緊蹙眉頭閉著雙眼,咬著唇點了點頭,嘴唇也已開始顫抖。手腳不停地抽搐。

魚媯為棘兒搭脈,脈象強弱不定,一脈強勁,一脈虛浮,間有細數不定的緩脈參雜,沉吟道︰「難道真是……」

水呈了進來,褒洪德端過碗,親自給棘兒喂水。

水剛遞到棘兒唇邊,魚媯一把將水碗掃落在地,沖褒洪德大叫︰「你想害死她麼!」

隨後,將一金銀花、菉菽煎劑整碗灌下。

溫熱的湯劑滑入棘兒的月復中,一陣燒灼般的熱浪涌進全身各個關節,帶著洶涌的血液沖得棘兒忍不住悶哼一聲。

半刻鐘的時間後,棘兒抽搐的手足漸漸放松下來,一股鮮血從口中沁了出來。魚媯見狀,將棘兒十指用細繩勒住,指尖放血,黑紅色的血珠急鑽而出。

棘兒頭無力地一側,全身一軟,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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