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十五章 浮出水面

作者 ︰

和棘兒暢聊了一個下午,晚些時候,褒洪德回到營帳時,心情已輕松許多。

魚媯和謀士仲瑕在大帳等候,見褒洪德進來,行禮參拜。

褒洪德坐回他的案幾前,低頭觸模案幾四周所雕刻的大蟒,似有所思地眯起狹長的雙目,嘴角上揚笑而不言。

帳中立著的魚媯、仲瑕二人看著褒洪德不發一言自顧輕笑,不明所以,兩人相互對視探尋究竟,從對方的眼中也找不到答案,魚媯收回眼神,已有些沉不住氣,上前沉聲問道︰「統帥有何打算?那些荀國的騎兵如何處置?」

褒洪德被魚媯一問,表情恍然一頓,方才回過神,抬眼看見魚媯不滿的神情,端直身體答道︰「寧死不屈的荀國騎兵遣送回去,將那幾名開口說話的留下。」

魚媯大惑不解,蹙眉問道︰「統帥可是糊涂了?何故要將荀國的將領縱虎歸山,那些低等騎兵留在軍中又有何用處?」

褒洪德微微一笑,轉頭向仲瑕問道︰「夫子如何看待?」

魚媯也轉頭不解地望向謀士仲瑕。

仲瑕是褒洪德家臣,也是自幼教導他的學官,方才听到褒洪德對荀國騎兵的處置後,神情先是一滯,捋著山羊胡須思索片刻,而後恍然頓悟,「公子的謀略果然日漸進益,」笑嘆一句,轉過身對魚媯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荀國正是荀姬夫人的母家,荀姬夫人為褒伯最年輕的世婦,曾為褒伯誕下一位女公子,只是這位女公子七歲時便被五公子叔捷殘害了。」

听到此處,褒洪德的臉色陰沉下來,雙眉擰成一個川字,撐在案幾上的雙手也握成了拳頭。

仲瑕也不禁心生惻隱,繼續說道︰「雖然荀姬夫人當年深得褒伯寵愛,但其膝下無子,地位不及叔捷生母,褒伯不忍將叔捷賜死,便讓長公子處置,最後為顧忌叔捷生母的士族勢力,僅僅處置叔捷罰跪宗祠七日便不了了之了,之後,荀姬夫人因悲慟過度不思飲食,幾日後就瘋癲了,剛開始褒伯還廣納賢醫為她醫治,時日長了也就放任她自生自滅,一年後的歲掃時,被雜役發現早已凍死在寢室內,面容憔悴形如枯槁。荀侯得知荀姬夫人凍死後大為動怒,雖然荀姬夫人身為庶女,但容色絕麗,在荀國時很有盛名,荀侯對她也頗為疼惜,自此荀侯便與褒國勢不兩立,兩個月前得知征伐六濟長公子負責輜重運輸,所以便有了前兩日的突襲。」

褒洪德緩了緩情緒,點頭沉吟︰「荀侯恨我入骨,一是為當年我對小妹枉死之事袖手旁觀,沒有給予叔捷嚴懲,二是在荀姬夫人重病時沒有悉心照料,荀姬夫人本是荀侯最為疼愛的妹妹,就這麼死在褒國怎能不讓他痛心。我自知愧對荀侯,便放他的將士回去,算是給他這個人情,至于那些開口說話的,根本不是荀國人,而是我褒國的劍客,他們此行任務便是刺殺我,留在軍中他們自然是一萬個願意。」

「褒國劍客?」魚媯目瞪口呆。

「公子所言在理,」仲瑕附和道,「之前我只是懷疑,听這些願意歸降的騎兵言談中,荀國方言似乎說的困難,好像並不擅長荀國土話,並且荀國地域狹小,騎兵主要負責傳送密報,而這些低等甲士的練甲下居然都配有綁腿,正是長途跋涉所需,那些死不開口說話的將士反而沒有綁腿,荀國緊鄰風陵渡,在此埋伏突襲,何須這樣大費周章。公子心思縝密,已然覺察到異常,只是如何斷定就是褒國劍客,在下不得而知。」仲瑕為人謙遜,不似一般夫子眼高于頂,並不忌諱將自己的無法回答的問題呈于人前。

褒洪德從身上掏出一條被污血汗漬浸染得不成樣子的綁布,置于案幾之上,仲瑕、魚媯二人上前圍看,綁布細長緊密,寬約二寸,是一條劍柄綁布。

一名劍客的傲人資本便是精良的劍術,而佩劍是劍客的隨身利器,自然要使得順手舒服才能御敵得當,劍柄是劍客與佩劍合二為一的交接點,金屬劍柄往往不耐摩擦,在激戰中容易月兌手,所以一般以劍為生的劍客通常會將劍柄纏繞綁布方便吸取汗液,實戰中能更好地掌控兵器。

從這條綁布使用的成色來看,劍的主人是名資歷深厚的劍客,用于最外側的綁布已經磨蝕得黝黑透亮,只能從綁于內側的布條查看成色。

「是苧麻所織。」魚媯細細摩挲一番,肯定地說道。

「正是,」褒洪德將布條拉展呈于二人眼前,「苧麻盛產于褒國、南鄭、庸國、荊楚,苧麻織物不但強韌,還極易吸濕散熱,是劍柄綁布的上好材料,你們再看,此布的紋樣是交織紋,這種織麻方法只有褒國采用,其他國家多用平紋,這名劍客使用褒國所產的綁布多年,定是我褒國劍客無疑。」褒洪德面色鎮定,條理清晰地為二人分析。

行軍以來,魚媯對褒洪德多有排斥,方才听得他一席話,魚媯面上終于露出了對褒洪德稍加認可的神色。

「刑具早已準備妥當,可要用刑?」魚媯詢問道。

褒洪德輕蔑一笑,「太便宜他們了,用得起交織紋樣綁帶的劍客,他們的主公也不是一般人,我倒要看看他們如何刺殺得了我。」

「公子不可冒險!」仲瑕首先起身反對,言辭激烈,「公子千金貴體不可有任何閃失,怎能放任自己與烏合之眾周旋,那些劍客若是用刑也不供出主使之人,便一概斬首示眾,何須留下置公子于險境!」

「多謝夫子關懷,只是這麼多年,夫子也看到我是怎樣在宗族中艱難存活,這半月的行軍我已謹小慎微,並未按照既定線路行軍,跋山涉水專走偏僻小道,就是為了躲開沿途已經為我準備好的埋伏,此人能暗中聯手荀國對我進行突襲,必定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在褒國中,你覺得還有誰能有如此神通?」

褒洪德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戚,那些陳年舊事排山倒海般地從眼前略過,當他從這些蛛絲馬跡中發覺出了幕後主使之人,當時的震驚與心痛不言而喻,所以午後才約了棘兒去了黃河岸邊散心,听了棘兒對褒公子處境的一番分析後,正與自己內心那絲拿不定的主意恰恰吻合,好在這世上竟會有那樣純良的女子了解自己,突然間覺得眼前豁然開朗,任何艱難險阻也阻止不了他邁進權力巔峰的腳步,他便從這一刻起,決定要將那些背叛自己的所謂手足統統斬斷。

仲瑕眼中閃過猶疑之色,「可是三公子?」

褒洪德冷笑一聲,薄唇微啟,擠出兩個字︰「沒錯!」

「褒離?」魚媯被驚得瞠目結舌,褒離是褒洪德的胞弟,一母所出,排行第三,自小與褒洪德一起長大,同食同寢多年,兄弟中他倆血緣最近感情也最為深厚,只是此刻褒洪德卻說褒離是置他于死地的幕後主使,不得不令魚媯驚詫萬分。

「他若是不當我是長兄,那他也自然不是我的胞弟,顧念手足之情我已經饒他不止一次兩次,倘若再犯,便是死路一條!」褒洪德說得咬牙切齒。

這些年念及母親和相伴多年的份上,他一再忍讓,可惜褒離依舊得寸進尺,讓他感慨同胞兄弟都要如此相待,深感痛惜,而背後的原因歸根究底就是為了國君的寶座。

國君這頂光環所籠罩的權力和封土,是每個諸侯公子心中永不泯滅的燈火,指引他們工于心計步步為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將這柄權杖緊握手中,封土之內再也不必受制于人,不必听命于父親兄長宗族勢力,那樣的天下,對他們來說,該是何等光耀。

褒離與褒洪德既是同胞兄弟,又自小備受褒伯和君夫人的寵愛,心氣極高,自然不肯居于人下,褒洪德作為嫡長子將來必定繼承國君之位,而褒離自認並不比褒洪德遜色,而僅僅因為不是長子就將他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是讓他心中難免忿然,他並不甘于做個總被褒洪德賞賜施舍的逍遙公子,他心中的宏願在跟隨褒洪德成長的道路上,一點一點累計起來,現已枝繁葉茂蔥郁無比。但縱使他謹小慎微,用荀國作為掩護,也還是被心如細發的褒洪德察覺,他們血脈相連,褒洪德對這個弟弟的手段再清楚不過。

而褒離似乎也不願始終隱匿在角落伺機而動,今年業已十六,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華,被權力盛滿的心胸再也容不下其他情感的羈絆,只一心一意奔著光輝耀眼的前程而去。

褒洪德也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只等褒離動手。

「食醫帳下可安頓妥當?」褒洪德開口詢問。

魚媯點頭答道︰「已照統帥吩咐將她調往食醫帳下,今晚當值。」

「甚好,傳告食醫與膳夫,準備夜食,就說近來本帥體乏貪睡,要他們進一些藥膳。」

「屬下領命。」

魚媯和仲瑕相繼退出了中軍大帳,褒洪德一人坐在帳中沉思良久,直至亥時,方才起身回到寢帳沐濯更衣。

深夜,一聲女子嬌柔的聲音在帳外響起,「婢子食醫帳下小徒叔莫,特為統帥奉上夜食。」

褒洪德斜倚在睡榻閉目養神,身披黑羊大氅,內著素色寢衣,剛剛濯洗過的頭發松松綁在頭頂。睡榻上鋪著兩張熊羆皮毛縫制的軟褥,躺在其中暖意盎然。

「傳。」褒洪德懶懶地回應道。

搜身驗過夜食後,大帳掀開,叔莫端著夜食邁著小步垂首進入寢帳,走至褒洪德身前,恭謹地跪在榻下將夜食呈上。

「今日為統帥熬制的是鶉羹,食醫大人輔以柏子仁、茯苓、合歡花、蓮子、夜交藤、丹參六位食藥,此藥羹可起到安神滋補健脾養心之用。」叔莫一邊輕聲敘述藥羹的功效,一邊盛出一小碗自己先試,試過之後再盛出一碗端至褒洪德身前。

「還請統帥趁熱服用。」女子輕言細語,听得人筋骨都不禁酥軟起來。

「嗯。」褒洪德一手揉著太陽穴,一手伸向前來端碗。

褒洪德順著叔莫細綿的玉手接過膳碗,兩手相觸的一剎那,褒洪德突然手指一縮,叔莫已經送出的膳碗登時打翻,溫熱的鶉羹灑落在素白的寢衣上,惹得褒洪德不悅地睜開了眼楮。

叔莫頓時慌作一團,手足無措地忙跪在榻下磕頭請罪︰「婢子該死,婢子該死!」

「這麼燙,如何叫本帥服用?食醫沒有交代過你,本帥不喜燙食嗎?」。

「婢子粗鄙,並未覺察鶉羹燙口,冒犯統帥,婢子罪該萬死,還請統帥顧念婢子初犯,饒過婢子一次,求統帥饒命!」

榻下受驚的叔莫此時已哭成淚人,一次一次將頭重重地磕在冰涼的地面上。

褒洪德置之不理,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殘羹,徑直站起身,毫無表情地用腳背踢了一下跪在一旁的叔莫,「起來為本帥更衣。」

叔莫聞言喜出望外,趕忙起身為褒洪德更換寢衣。

只是……

將褒洪德身側的衽帶解開才發現,里面竟是一絲不掛!

褒洪德寬闊結實的胸膛在燈火的掩映下散發出迷人的金錫光澤,緊實的線條勾勒出男子身形的健美流暢,如雕琢過得的圭璧,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雄渾霸氣,讓還未經歷人事的叔莫一時看得呆若木雞。

「好看嗎?」。褒洪德冷眼望著立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叔莫猛然回過神來,迅速低下頭去也難以掩蓋羞紅的雙頰,一雙白女敕的玉手也緊張得顫抖不停。

褒洪德輕笑一聲,用食指勾起叔莫低垂的下巴,讓她仰面看著自己,眯縫著雙眼湊近叔莫的面龐,聲音低迷蠱惑,「本帥問話,怎麼不答?」

即使叔莫早已做好近身伺候褒洪德的準備,但在這樣的情況下突兀地看到他精果的身體,還是不由得含羞酡顏。

叔莫本是巴國人,巴國女子自有嬌小玲瓏的身姿和柔媚水靈的眉眼在她身上凸顯無疑,雖不是絕色傾城,但這一抹嬌羞的紅霞在褒洪德看來,卻是欲拒還迎的期盼神色。

褒洪德嘴角扯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譏笑,掐住叔莫的下巴,低頭貼近叔莫的耳側,「怎麼啞巴了?」

「婢子……婢子……」叔莫又羞又怕,不知該如何回答。

褒洪德笑而不語,用唇角摩挲過叔莫的耳垂,這般明顯的調戲舉動讓叔莫頭皮驟然發緊,面色僵硬起來。

褒洪德肩臂一用力,叔莫只覺身子一輕,便被橫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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