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二十章 借女一用

作者 ︰

正午時分,魚媯、晉仇、棘兒一行人隨最後一批軍士抵達黃河對岸。

大軍整頓完畢後休整半日,定于第二日啟程。

褒洪德端坐于大帳之中,看著帳中間立著的公子仇。

「許久不見,晉公子依然神清氣朗,真是令洪德不勝欣喜啊。」

「晉仇听聞褒公子樂善好施,現如今,晉仇也要跟隨褒公子才能得償所願,褒公子不愧為名滿天下的賢主。」公子仇立于帳中淡然笑道。

「昨日深夜,尹吉甫來訪,洪德已得知晉公子此行關切重大,晉公子應該有所耳聞,這輜重大軍雖是洪德擔任統帥,但處處受制于人,並非一定能保晉公子萬全,晉公子既然要隨洪德北上,便要行事謹慎,萬不可暴露身份引起諸多不便。」

「褒公子襄助晉仇復國已是大義之舉,晉仇怎會如此不識抬舉拖累褒公子呢,」公子仇中規中矩回道,上前略行兩步,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一軍禮,「屬下願听候統帥差遣。」

這一軍禮行得磊落大方,公子仇目光如炬,不矜不伐,褒洪德也不得不對公子仇的韌性欽佩不已。公子仇蟄伏四載只為一搏,遍嘗人間苦楚,甘願為褒洪德差遣,對于他來說,已不是什麼恥辱。

褒洪德立即起身將跪在自己身前的公子仇扶起,在公子仇的肩膀重重拍了一下,笑道︰「待到你回到晉國,我還要與你切磋六藝,不知到時晉侯能否賞光給洪德這個薄面呢?」褒洪德春風滿面,目光炯炯望向公子仇,已然將他稱為晉侯,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公子仇爽朗一笑,一錘定在褒洪德的胸口,「到時候我可不會再像當年一樣,偷偷讓著你了,輸了可是要贈我褒國美人的。」

「哈哈,美色當前,晉侯能否如當年一般神武無敵還尚未可知,洪德可已不是當年的孩童,晉侯還是提防著點吧。」

褒洪德與公子仇你來我往開著玩笑,又仿佛回到了從前在鎬京一起時的豪情萬狀。

午時,褒洪德留公子仇在帳中用膳,席間相談甚歡。

「晉仇昨日抵達風陵渡時,在魚媯帳下看見一位姑娘,似是對褒公子傾心不已呢。」公子仇端起觥盞一臉壞笑地輕呷一口醴酒,「哎呀,不僅人生得俊俏,還會吟唱尹夫子所做歌謠,褒公子軍中連一名雜役小徒都令晉仇刮目相看,不知褒公子府中的夫人們,是不是個個都身懷絕技呢?」

褒洪德剛剛舉到嘴邊的觥盞一頓,棘兒還會吟歌,他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公子仇無心的一句玩笑話,卻讓酒興正酣的褒洪德心里有點吃味。

「晉侯若是喜歡,洪德日後尋上幾名擅于吟唱鄉野歌謠的歌伎,送至晉國,好好伺候晉侯左右,算是洪德對晉侯重新繼位的一點賀禮,晉侯不嫌棄洪德出手寒磣便好。」褒洪德放下觥盞,言笑自若。

「不知褒公子是否舍得割愛,將棘兒姑娘借晉仇復國一用?」公子仇笑容可掬,一臉誠摯望向褒洪德。

褒洪德心中一沉,頓時有些不悅,但依舊滿面春風笑語依然,道︰「褒軍中的一名奴僕而已,不過會唱幾首歌謠,這樣的女子在我營中處處可見,洪德不知一個雜役小徒對晉侯復位有何益處?」

公子仇擺擺手,酒態微醺,對褒洪德道︰「晉仇今晨與褒軍一同渡河,棘兒姑娘站在舟頭,唱了一曲《雄雉》,迎著晨曦,她一身金光璀璨,貫體的粗麻穿在她的身上,卻宛若天人般超凡月兌俗,令晉仇不禁心動不已。」

听到此話,褒洪德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薄唇依舊是滿滿的笑意,只是眼梢卻微微眯縫了起來。

「不過,棘兒姑娘對褒公子一片真心,昨日與之閑談,此女對褒公子的愛慕之情溢于言表,一個賤民竟能如此直言不諱,晉仇到是頗為欣賞此女的膽識。褒公子若是信得過晉仇,那晉仇就厚顏請求褒公子將此女贈我,助我復國。」公子仇放下觥盞,坦然陳辭道。

褒洪德緩緩將手中的觥盞,抬眼直視公子仇,說道︰「晉侯復國心切洪德感同身受,只是要我褒國女子為之犧牲,洪德以為不甚妥當。」

公子仇只是想向褒洪德索要一名賤民,于情于理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奴隸和賤民的價值在貴族眼中,不及一匹品種好的牲畜。只是褒洪德听到公子仇的請求時,竟突然間有些慌亂,他心里是極不情願的,可是情面上又不好當面拒絕,褒公子一向慷慨,若是為了一個僕役與晉公子發生什麼不愉快,日後在王公貴族中盛傳,豈不是貽笑大方。

「听說棘兒姑娘身中劇毒,褒公子認為以棘兒姑娘的身體,還適于長途跋涉嗎?晉仇只是想讓棘兒姑娘幫個小忙,事成之後一定在晉國善待她,待到褒公子凱旋歸朝,晉仇必將姑娘物歸原主,晉仇此行舉事勢在必得,並非是想借機佔棘兒姑娘什麼便宜,況且她對你似乎存有奇怪的執念,這樣固執堅韌的人,說實話,晉仇還不太習慣美人如此執拗,還是留給褒公子日後慢慢享用吧。」

公子仇面帶笑容說出這一席話,褒洪德懸著的心登時落地,不論如何,只要公子仇不是想將棘兒據為己有便好。

褒洪德眼中劃過一絲猶豫,「不知棘兒對晉侯有甚用處?」

公子仇展顏一笑,說道︰「只借棘兒姑娘歌喉一用,不會讓棘兒姑娘在晉國受到任何委屈。」

「好,便信你一次。只是一點,棘兒中毒較深,此生余年或許都需湯劑伴身,晉侯若是舉事功成,看在晉國能否尋到根治斷腸草毒的良方,我向魏伯要來的藥料有限,六濟開戰在即,棘兒一直隨軍跋涉,也不利于痊愈,到晉國安頓下來也能讓她好好休養。但洪德擔心的是……」

「擔心晉仇若是出師不利,會不會連累到棘兒姑娘?褒公子放心,若是舉事不成,棘兒也將由晉仇的貼身死士護送至賈國與隰國邊界的輜重大營,晉仇向你保證,不論成敗,她都將毫發無損地回去見你。」公子仇已經猜到褒洪德擔憂,將他的心思說出,也免了褒洪德的尷尬。

褒洪德听此一言,心中又覺得過于謹小慎微了,公子仇與他相識多年,他的能力褒洪德很清楚,若不是殤叔突然發兵叛亂,也不至于讓公子仇未來得及準備應對便倉皇出逃,現下的褒軍北上是他多年蟄伏等待的最佳復國時機,理應萬事俱備,他竟這樣質疑公子仇的能力,確實有些優柔寡斷,哪里還有世人眼中褒公子果敢決然的行事做派。

「晉侯嚴重了,洪德若是連你的能力都不相信,便枉費我們相識多年的情分了。既然晉侯許諾,洪德也不吝出力,定會襄助晉侯復國成功!」公子仇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褒洪德也只能全力助他回國舉事。

「哈哈,褒公子爽快!你與棘兒姑娘兩心相悅,晉仇也定會成人之美,我在荊楚游歷時,曾認識幾名楚地的巫醫,返回晉國後我便遣人去楚地尋找那幾人,竭盡全力為棘兒姑娘醫好身子,褒公子只需在前線等待晉國傳來的好消息便是。」公子仇笑容清朗,絲毫看不出將有殊死一搏的奪位之戰迫在眉睫。

兩心相悅?

褒洪德眉心跳了一下。

方才的表現難道是很在意棘兒嗎?怎麼會讓公子仇有如此感覺?自己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啊。

褒洪德自己只是覺得稍稍有些疑慮,沒有立即答應公子仇而已,而在公子仇眼中,這樣的褒洪德已是他所不熟悉的樣子了,為了一個賤民少女便躲躲閃閃,想當年在鎬京大學闢雍比試六藝時,褒洪德想與公子仇切磋,公子仇便開玩笑說,一次筆試就要一件褒洪德身上的貴物,褒洪德當即便將宣王親自賞賜的整套鎦金肩飾當眾卸下,拱手讓予公子仇,驚得一眾貴族子弟瞠目結舌。宣王親賜的金飾,不論是象征意義還是那副肩飾的手工技藝都堪稱金飾極品,褒洪德那時候才十二三歲,月兌下肩飾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比現在問他借用一名賤民不知要豪爽多少倍。

一個賤民少女竟讓他猶疑不定,看來棘兒的影子在褒洪德心中已經扎根。在公子仇看來,褒洪德對棘兒有意並不奇怪,那樣一個清麗倔強的少女,任誰也會對她印象深刻,正如田野中無主的荊棘,雖無人照料自生自滅,但也頑強不息不肯低頭,假以時日,定會長得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只是身份所限,門第不當,不知將來他二人是否能等到執手相伴的那一天。

一整天,棘兒都在帳中配藥草,這幾日軍中偶有將士月復瀉不止,不知是春夏之交冷熱交替的緣故,還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喝了幾劑湯藥並未好穿。魚媯安排她今日在醫帳的藥庫中協助醫師配藥。

只是,這一天都感覺耳朵都燒燒的,難道是有人在背後說自己的壞話?

棘兒為人爽朗,素來與人交善,除了叔莫之外,還從未與人置氣過,這陣陣火辣辣的感覺讓她心里有點不踏實。

「棘兒,往陶鬲中加入四支甘草!」

「諾。」

「棘兒,再生一灶文火,煮水加菉菽。」

「諾。」

「棘兒,將大黃研末以備用。」

「諾。」

魚媯在帳中忙的焦頭爛額,棘兒跟在她身後打打下手。

將最後一個陶鬲架上灶火後,棘兒抹了把額頭,眼下這一趟總算干完了。

「大人,小徒有話要說。」棘兒在魚媯身後站定欠身說道。

「講。」魚媯頭也沒抬,以往也有將士偶爾月復瀉,慣用的藥方煎劑服上幾次便能見好,只是這次月復瀉的將士總是痊愈後又復發,反復好幾次,尋常的月復瀉也能將人折磨的不成樣子,她實在是想不出是何原因,此時正在翻閱簡牘查閱。

棘兒清了清喉嚨,輕聲說道︰「小徒悄悄去看過那些病得有些時日的將士,似乎是服用了瀉下的藥所致。」

魚媯點頭,「我剛開始也這麼認為,只是這樣反復月復瀉,應該也不是偶爾吃壞東西的原因了。」

棘兒似乎並不甘心,又道︰「生病將士的膳食都由專人烹制,應該和食物關系不大,大人可有覺察,近幾日的水和平日不同了。」

魚媯有點不耐煩,說道︰「你們褒公子善心大發,說是天氣漸熱,行軍勞累,便囑咐了炊事煮了些決明子湯劑兌入飲水中,以便眾將士們清肝火去濕氣。」

棘兒見左右無人,走上前去湊近魚媯的耳朵,說道︰「棘兒剛才去河邊背水,在回來的路上發現了一處燒火的痕跡,在灰燼旁邊撿到幾粒這個。」

棘兒將腰帶翻開,揀出幾粒黑色顆粒,放于手中呈在魚媯面前。

魚媯將這些顆粒取過,在手中捏了捏,又放入口中一粒,輕輕一嗑,苦味帶股酸澀。

「牽牛子!」魚媯瞪大了眼楮,這個季節的牽牛花才剛剛發芽,哪里來的種子?

「可是有人混入醫帳,偷了藥庫的牽牛子,與外人里應外合想要陷害大人?」棘兒悄聲問道。

「此次出征所備的藥料我心里有數,並未攜帶牽牛子,這些東西不是醫帳出去的,而是有人自行準備,這個東西煮水後有瀉下之效,而且這些牽牛子並未炒熟,是生的,看來並不是用來煎劑當草藥用,而是專門用來當毒藥使的。」魚媯恨恨說道,她最恨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來陷害人。

「那看來是有人專門用煮了牽牛子的水勾兌到決明子水中讓軍中將士服用,只是一些人身體虛寒很快就產生月復瀉,而飲水中一直摻有牽牛子,便導致月復瀉不止。」听得魚媯的一番話,棘兒大概已經猜到事情的原委了。

魚媯轉身走到帳中儲水用的水罐前,倒出一碗嘗了嘗,決明子的味道本身略苦,將牽牛子的酸澀也壓入其中,一般人喝起來,根本覺察不到其中混有牽牛子。

「應該沒錯,現在月復瀉的將士只是個別,這幾日正在逐漸增多,看來投毒之人用意很深,用這種緩慢推進的方式慢慢擴大中毒的人群,大軍在行進中月復瀉人群逐漸增加,用這樣的方式投毒既不會有人突然中毒被我們發現,也能悄無聲息地拖垮軍中將士的身體,雖說牽牛子的量不多,但時日一長,中毒的人越來越多,這輜重大軍便沒有了行動力和戰斗力,到時他們在一舉進攻,我們便是坐以待斃了。」魚媯緊蹙眉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可需要立即通知褒公子?」棘兒一臉緊張,這事也關系到褒洪德的安危,若是整個輜重大軍受損,褒洪德難逃干系,這怎能不讓她緊張。

魚媯點點頭,看向棘兒的眼神飽含贊賞,「褒公子有你這樣冰雪聰明的僕從,真應該到宗廟好好祭拜一下,叩謝祖先祖先賞賜的恩德,讓他此生能夠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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