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二十三章 分離在即

作者 ︰

晚食過後,難得有片刻閑暇。

明日清晨拔營,大伙兒都在忙著收拾啟程所帶物什。

褒洪德回到寢帳獨自小憩了一會兒,一閉上眼,棘兒那張含淚嗔笑的臉就仿佛近在眼前。

叔莫跪在榻下為褒洪德揉腿,手法輕柔,很是令人放松。

褒洪德突然睜開了眼,盯著叔莫看了會兒,抓住她的手拉至眼前審度,嘴角彎了彎,「叔莫可是自小生長在褒城?」

叔莫不知褒洪德的話中有何深意,欠身低聲答道︰「回統帥,婢子自小生長在褒城,父親是城中工坊的鐵匠。」

褒洪德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態,「褒國的女子能歌善舞,本帥听說在國人間,時下尹夫子的歌謠很受歡迎,既然叔莫在褒城長大,那自然是會吟唱了?」

褒洪德小憩時想到晉公子曾說,棘兒在船頭吟歌的事,他很想听一听《雄雉》到底是首怎樣的歌謠。叔莫那雙柔若無骨的手已經明白無疑地告訴他,她曾習舞多年,既然是名舞姬,那和舞吟歌自然不在話下,說了一大通閑拉家常的話,無非是想引她吟歌一曲。

叔莫並不知道褒城到底是否流行尹吉甫的詩謠,只是褒洪德如此說,她若不想暴露身份,只能順著接下去,「正是如此,褒城國人間廣為傳唱尹夫子的詩謠,婢子也略會幾曲,只是都是些鄉野小調,登不得大雅之堂。」

褒洪德頓時來了興致,翻身坐起,喜笑顏開,拉著叔莫的手說道︰「既然如此,給本帥吟一曲《雄雉》可好?」

這樣一首小曲,對于自幼接受歌舞訓練的叔莫來說不成問題,她腦中一轉,這正是向褒洪德獻媚的好時機,若唱得好,褒洪德或許對她另眼相看,那麼日後辦事的話也就方便許多了。

叔莫含情脈脈沖褒洪德微微一笑,起身盈盈一拜。

「敬諾。」

話語剛落,只見叔莫身子一旋,柔臂微展,柔軟的腰肢輕輕陷下,瀑發如飛,整個人便如一只輕盈的蝴蝶翩翩起舞。

「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褒洪德的心中如有一片薄羽輕輕掠過。

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褒洪德心下思量,這是女子訴說漫漫的思念和綿綿的愁思,棘兒迎著晨光吟唱時,心中所思所想之人正是自己吧。

嘴角上揚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褒洪德開懷一笑。

「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叔莫舞動著輕巧的身子,裊裊如煙霞,巧笑回盼,美目流轉,傾瀉無盡的柔情。輕聲曼唱間,盡是如絲如縷的情意。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褒洪德眼中,似是有另一個女子的身影與之重合,眉目清秀目光粼粼,沖他溫婉而笑,在他身前蹁躚起舞。

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相思之遙橫跨在兩人心間,褒洪德偷偷一笑,她以為他不知道她的心,其實他早已心若明鏡,只不過,她還不知道他的心。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叔莫緩緩而歌,舞步游弋輕盈,褒洪德听得如痴如醉。

唱到最後一句時,褒洪德的眼中卻漫上了一層涼薄的霜雪。

不忮不求?

她歌聲中的褒公子是個不忮不求的人,可真正的褒洪德怎會是個沒有貪念和雄心的人呢?

他的雄心壯志,只能自己知曉,或許有一天她會看到他隱藏起來的野心,可是到了那時,她會不會對他心懷失望呢?

褒洪德眼中溫柔的光芒漸漸淡薄了下去,看著翩然而舞的叔莫輕輕微笑,只是這笑容中不再帶有暖意。

一曲吟罷,叔莫借勢一轉,飄飄跌入褒洪德的懷中。

褒洪德看著懷中含羞淺笑的叔莫,勾住她的下巴,聲音低迷仿佛囈語道︰「唱得好。」

「既然統帥夸婢子唱得好,那婢子斗膽求個賞,不知統帥可否答應?」叔莫嬌柔的聲音在懷中響起,聲音香甜如糯,膩膩的勾人心魄。

褒洪德沉沉答道︰「講。」

叔莫將手搭在褒洪德的肩上,側身貼在他的胸前,抬眸含笑,緩緩而語︰「婢子想時時刻刻跟在統帥身前,不願總是在夜里才能看見統帥,別人背地里都笑話婢子是專為統帥侍寢的奴妾,上不得堂面,婢子也想堂堂正正站在人前和統帥同進同出,這幾日婢子心里委屈得緊,不知統帥可否隨了婢子小小的心願?」

說著,在褒洪德懷中扭捏著蹭了兩下,撒嬌般地耷下眼簾。

褒洪德輕哼一聲,這種伎倆,府中的舞姬邀寵時也慣用,巴子也是姬姓宗親,怎麼生出來的兒子個個都是自作聰明的蠢貨,連舞姬都能信手拈來當細作,這點手段和申廣相比簡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你是說想整天陪伴本帥左右?」

「統帥可是嫌棄婢子卑微不願答應?」叔莫的眼中滿是嬌嗔的幽怨。

「怎會,」褒洪德微微揚起唇角,「若是整日有美相伴,本帥如何靜下心來處理軍務?」

「那統帥到底是應還是不應嘛?」叔莫負氣地撅著嘴使起小性子。

「應!本帥就允你可以進入中軍大帳,議事時亦可,只是不要在軍務纏身時勾引本帥便可。」褒洪德爽快應允。

掛在褒洪德脖子上的叔莫頓時歡欣雀躍,褒洪德一邊附和著她朗聲大笑。

棘兒此時正匆匆忙忙趕往醫帳,魚媯叫人傳喚她,說是有要事相告。

走到帳前,魚媯已經在那里等她了。

棘兒上前下跪行禮,「小徒來遲,還請大人責罰。」

魚媯毫不在意,扶她起身,神秘一笑,湊近她的身前耳語︰「帶你見一位貴人!」

棘兒剛想開口詢問,便已被魚媯拉進帳中。

傍晚時分還未點燈,棘兒只看清帳中一左一右案幾後坐著兩人。

定楮一看,一邊坐著的人正是晉公子仇,而另外一人,則是一位白須鶴發的老者。

棘兒先行向公子仇行禮,轉向對面的老者時,疑惑地望向魚媯。

「這位正是王師小司馬尹吉甫大人。」魚媯言笑晏晏,向棘兒介紹道。

棘兒驚得捂住了嘴,睜大眼楮不可思議地打量對面的老者,連忙下跪深深一拜,「婢子眼拙,不識尹夫子真面,還請夫子恕罪。」

老者呵呵一笑,一派灑月兌超然之態。

「棘兒姑娘年紀輕輕便已生得姿容清麗月兌俗,申公子的眼光果然獨到。老夫受人之托,教習姑娘詩謠,不知姑娘可否願意?」

尹吉甫見到棘兒的第一句話便是要收她為徒,驚得跪在地上的棘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想不到申公子言出必行,棘兒心下欣喜不已,將感激的目光遞向尹吉甫身後站著的魚媯。

又是一拜,棘兒連聲音都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婢子卑微,承蒙夫子不棄,無以為報,甘願听從夫子教習!」

尹吉甫一臉慈祥,滿意地點頭︰「听聞姑娘今年已滿十三,正值豆蔻韶華,老夫教習姑娘詩謠,一來為晉公子復國,二來有老夫在,也能為姑娘謀一個好前程,只是,姑娘容顏姣好,及笄之後必是一位姿容絕色的佳人,老夫不吝告知姑娘,既然願意听從老夫教習,便要時時牢記,斷不能以色誘人沾染權勢。可都記住了?」

棘兒似懂非懂听著尹吉甫的教誨,不明白為何尹夫子對自己的將來如此看重,不論如何,能有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權臣教導自己學習詩謠,已是莫大的福分了,這樣便能離褒公子更近一點,他們之間的天塹鴻溝也能縮短一寸。

「婢子牢記夫子教誨!」

身後響起公子仇溫和的聲音,「夫子已然收姑娘為徒,姑娘怎能還是婢子,該自稱小徒了。」

棘兒恍然頓悟,「小徒謝夫子收教!」

尹吉甫很喜歡眼前的少女,這樣朝氣蓬勃的年齡,正如他與仲姬相遇之時。

少年不知愁,將來的日子會有多少血雨腥風等待著她,他預測不到。這一生他閱人無數,看到棘兒時便已有一種感覺,這個少女的將來不是屬于她自己的,迎接她的前路或將宏大廣闊,或將萬劫不復。

年輕貌美的女子比比皆是,她身上所綻放出來的倔強不屈很令他感懷,這樣美好的年華,擁有著鄉野女子毫不在意的美貌,如春日山野中處處洋溢的旺盛生機,令旁人的心也禁不住隨她的生命鮮活起來。

尹吉甫心中喟然長嘆,她多像當年年少青澀時的仲姬啊。

「起來吧,」尹吉甫從回憶中拉回思緒,款款說道,「今日起,晉公子便是你的主公,老夫會悉心指導你歌舞技藝,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疾醫帳下的小徒,而是一名為晉公子復國的戰士,要絕對听從命令。褒公子托付晉公子照料你,在此之前,你需要協助晉公子重新回到晉侯的身份,之後才是你的好日子。」

尹吉甫一臉嚴肅地說出這一番話,棘兒懵懂地應諾,既然決定服從褒公子的命令,便是要服從他安排的一切,為此,棘兒毫無怨言。

只要是褒公子的旨意,棘兒心甘情願無條件地執行。

褒公子,在她心中,永遠都是對的。

只是,這樣一來,和褒公子真的是要分道揚鑣了。

棘兒緩緩起身向尹夫子奉茶,心中不免又升起一絲失落,還未和他見上一面便要匆匆離開,他是否還會記得有這樣一個卑賤的少女期待與他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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