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三十七章 晉國易主

作者 ︰

唰地一聲,在場的邑甲衛冷然拔出兵器,向著笑聲飄來的方向齊齊舉劍。

「來者何人!」最外圍的邑甲衛發出一聲厲吼,定楮仔細分辨來人的模樣。

一騎矯健的駿馬踏著清脆的節奏從黑暗的長街中跳躍而出,一襲夜行衣的男子背著角弓坐立于馬上,風姿颯爽英挺俊武,馬蹄聲漸漸慢了下來,黑衣男子安然若素,打馬上前,行至邑甲衛的包圍圈外,借著熹微的光亮,有人辨清了黑衣男子的面容,驚呼一聲︰「長公子!」

將城門堵得水泄不通的邑甲衛登時一震,舉著利劍不由得踟躕起來,眼前年輕俊秀的男子竟然就是傳聞中落魄逃往的公子仇,怎麼看也不想是庸碌無用的昏聵之輩,看來訛傳不可信。

威武偉岸的身影傲然立于城門下,沒有波瀾的雙眼深不見底,坦然自若,公子仇目光直視被層層包圍的尹吉甫,嘴角上揚露出會心一笑,拱手說道︰「多謝尹大人相助,諸事順意!」

簡單的一句話,就是將這漫漫黑夜發生的一切囊括其中,諸事順意,尹吉甫心中的大石平穩落地,朗然含笑說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恭賀晉侯繼任國君之位!」說罷,一揮手,跟隨尹吉甫身邊一隊全副武裝的素甲翻身下馬,尹吉甫躬身彎腰行了拜見諸侯的大禮,「尹氏拜見晉侯!」

素甲侍衛整齊劃一跪地行禮,「拜見晉侯!」聲音渾厚洪亮,響徹天際。

這樣旁若無人地行禮,讓在場的翼城邑甲衛舉足無措,眾人猶豫著到底是要上前將公子仇擒住,還是也如尹吉甫一般叩首行禮。

公子仇笑容可掬,一抬手,盡是王侯貴氣,「尹大人見外了,晉仇能有今日,還要多虧了大人,晉仇已獲知王師遭襲,尹大人軍務纏身不宜久留晉國,在此相送,祝大人遂順!」

尹吉甫微笑道︰「晉侯登位,老夫的重擔也算卸下,王師行軍不順,老夫還要趕回軍中為大司馬出謀劃策,匆匆作別,未曾準備賀禮,待到班師回朝,老夫再來拜謁。」

公子仇與尹吉甫兩人,淡定地在千軍之中隨意交談,仿佛看不見周遭舉劍相對的邑甲衛,這讓守城的眾將士驚愕之余不得不又多了一份欽佩,胸中若是沒有坦蕩的氣度,如何能在刀劍相持中泰然自如。

公子仇抬頭盯著城門上已經呆若木雞的城守,城守收到公子仇投向自己的目光,冷不丁打了個寒戰,這個夜晚太過漫長,天翻地覆的巨變在眼前展開,自己竟毫不知情,本是一個尋常當值的夜晚,莫名其妙遭遇這一隊人馬的連夜出城,又莫名其妙地被告知公子仇歸國,現下,所有莫名其妙的主使者公子仇又昂首威嚴地立在自己城門口,作為城守,他絲毫不知公子仇是如何堂而皇之進入翼城的,他必須承認,確實是自己失職了。

看著城守陷入了沉思,公子仇從馬背上解下一個包裹,長臂一揮,包裹在空出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地一聲,砸落在城守身下。

城守見狀,戰戰兢兢上前撿起包裹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個鮮血淋灕的人頭!

「啊——」

撲面而來的血腥之氣席卷全身,城守強忍著心中翻騰的驚懼,按下心神辨清了頭顱的樣貌,亂發覆面,一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僵硬的瞪著,不甘,憤恨,絕望,種種復雜的情緒死死凝固在這雙了無生息的眼中。

「國君——」

城守反應過來,這人頭的主人正是國君殤叔,心中本還有一絲的堅持頓時轟然坍塌,城守膝蓋一軟,頹然跪倒在地上,顫抖著聲音向城下說道︰「殤叔逆賊已除,國君歸來,我等將士拜見國君!」

雙手一舉,將包裹中的頭顱徑直拋下城門,砸在城下眾人面前。

大勢已去,眾將士呆愣了片刻,立即明白過來,國將易主已是不爭的事實,再做毫無意義的頑抗無疑以卵擊石,公子仇能以一己之身面對千軍甲衛而面不改色,就足以證明他的實力,無需多言,晉國新的一天即將來臨,這沉沉夜色褪去之後,晉國將迎來新的君主,對于很多在場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可喜可賀的快事。

天邊漸漸露出一條灰白的亮色,城門開啟,尹吉甫一行人穿過城門迅速朝著西北方向行進,帶起一路翻騰的塵土,他還有更棘手的軍務需要處理,和公子仇簡單話別之後,便絕塵而去了。

公子仇立在城門口,迎著微亮的天際,回想著尹吉甫方才臨行對自己的一番話。

「晉侯剛剛即位,朝中四處潛藏著危險,要盡快鏟除才能有利于建立晉侯自己的根基。老夫臨行還有一事相托,棘兒還是個單純懵懂的孩子,要多多仰仗晉侯的照拂,褒洪德對她似是有心,但褒洪德為人少年老成,又野心勃勃,老夫唯恐將來他會成為大周的禍患,棘兒性本良善,雖是出身鄉野,但也是個招人疼愛的女子,若是承蒙晉侯不棄,老夫希望她將來能成為晉侯府中的女眷,常伴晉侯左右。」

公子仇仰天長嘆,對于一國之君來說,多個姬妾倒也無妨,只怕對于棘兒來說太過強人所難。遙遙看向遠處,原本已經狂奔而來的褒國軍隊在看到城門大開時,全都調轉馬頭奔回營地。為了配合城中嘩變,褒洪德故意制造聲勢,派出兩百人的騎兵,又將馬尾栓上藤條,戰馬襲來一派煙塵滾滾,確實營造出千軍萬馬狂奔而至的假象,也使得翼城城守不敢對城中的尹吉甫輕舉妄動。這一出戲演的逼真,公子仇心中的確感激不盡。

已經漸漸淡去的煙塵中,遠去的騎兵若隱若現,公子仇對著空曠的原野拱手相謝︰「多謝褒公子!」但願此生,與褒洪德都不要有兵戎相見的一天。

回到侯府天已放亮,邑甲衛中有效忠公子仇的甲士,城守被帶回侯府,他的職位自然被公子仇的親信替代。

新的一天開始,國人們開始一天的忙碌,這個國家的新主人便已經穿戴一新沿著宮門一路向著莊嚴的朝堂闊步行去。

一些殤叔的余黨,在剛剛過去的黑夜中已經從這個國家憑空蒸發,跟隨在新國君身後的則是晉國的新貴,歷史從來都是如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們選擇為公子仇盡忠,便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仕途作為籌碼統統壓在這一邊,贏了便是名垂千古的忠良之士,敗了便如殤叔一般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好在這場政治博弈最終還是在眾多能人志士的輔弼下大獲全勝,公子仇從此不再是落魄貴族,而是重新站在權力的殿堂,舉手投足間,便已是指點江山的王者氣度,他的曲折復國之路,史官自會給他正名。

公子仇繼位為國君,對于晉國國人來說,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前一夜的血雨腥風還未消散,走街串巷的人們就開始對新任國君的事跡遍地風傳。

為了回避晉國境內一小部分殤叔的余孽作亂,也為棘兒的安全考慮,剛繼任晉侯的晉仇安排她住在市井之間,派死士隱蔽保護,畢竟侯府才經歷大亂,一些府內的眷屬多少還是認得棘兒的真容,若是她在這個時候不小心被人加害,晉仇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向褒洪德解釋了。

城中交通要道的繁華地帶,每日都會有朝市、大市、夕市三次交易時間,朝市是一天最早的集市,太陽剛剛升起,商賈就會開始販賣從各個國家經營來的稀奇物品,有西戎的獸皮,南夷的珍稀草藥,東齊的海鹽和干鮮水產,車馬、木材、奴隸、奇珍異獸等等應有盡有;大市一般開始于午後,普通國人可以通過大市出售自家燒制的器皿或是編制的手工藝品,都是一些器用、布帛、絲麻衣履等等尋常生活物件;夕市就要到太陽西垂,日間勞作的人們回到家中休息,就會有販夫販婦在此出售五谷、果蔬一些時令的物品。

棘兒從侯府出來後,就一直被晉仇安排在這座臨近集市的獨立院落內,院外就是繁華的市井,棘兒生性活潑喜好熱鬧,晉仇的這番安排也算是煞費苦心。

院落雖小倒也整潔清新,正值夏日,滿院種滿了生機勃勃的綠藤,正午刺眼的陽光投射下來,竟也被這些綠意遮擋得只剩星星點點斑駁的光影。

院中支了幾張沉香案幾,上面有精心雕繪的翻卷騰雲,棘兒與晉侯兩人相對而坐,一時間沉默不語。

在此處住下已有三日,棘兒因為在軍中被斷腸草毒所傷,來到晉國後沒有魚媯在身邊調理,自己在鄉野時懂得的那些醫病偏方對驅毒無用,只能暫且耽擱了,或許是因為淤毒累積而發,或許是放下了一件心事整個人也隨之累倒,前一晚,棘兒和隨侍的婢女從夕市買了些時令蔬果回來後就暈倒在屋內,嚇得兩名隨侍的婢女慌忙通過隱蔽在周圍的死士告知宮中,這一日午食過後,晉仇便匆匆趕來,滿臉擔憂的看著對面波瀾不驚的少女。

要不是為了引誘殤叔,她也不會這麼快就毒發,晉仇心中確實有愧,可一時也找不到良方,已經派人趕往荊楚之地尋找巫醫,只是這還需要時間,也不知道棘兒在此間歇還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晉侯今日前來,難道就是為了和婢子一道乘涼嗎?」。棘兒一臉暖意融融的笑容,調皮地調侃晉仇。

「寡人今日听聞棘兒姑娘身體不適,方才恍然頓悟,姑娘是有病之身,卻為寡人的大舉耽誤了醫治,心中自是悔愧難當。」晉仇一臉沉靜,眼中的擔憂之色難以掩飾。

棘兒露出一排編貝般的玉齒,粲然一笑,又恢復往日無邪的笑顏,和一國之君對話,倒也是嬉笑著不拘小節,「婢子能讓一國之君感到悔愧難當,真是好大的榮耀啊,晉侯過慮了,婢子自小生于鄉野的貧苦人家,總會有食不果月復的時候,每當饑餓難耐時也偶有暈厥,晉侯如此關切婢子,到讓婢子不好意思了。」

晉仇端坐于案前手握茶盞,並未因為棘兒的開解而展顏,依舊是憂心忡忡,緩緩開口︰「棘兒的病寡人自信能夠尋到良醫治好,只是時間的長短不好預知,尹吉甫臨走前托付寡人照顧棘兒,寡人倒是想听听棘兒的意願。」

棘兒一愣神,側過頭百思不解,尹吉甫臨走還不忘關照她,多少讓她心中還是充滿了感激之情,端正妝容,假裝嚴肅地將手放置于膝上,立身坐端,定楮看著晉仇,悠然一笑,「晉侯請講。」

身患重病還能如此豁達開朗,晉仇心中不禁生出幾許憐惜,或許尹吉甫的托付確是對這少女的真心考量,像她這般胸無城府的孩子,的確應該被時時呵護,褒洪德為人狡猾,不知能不能給她安逸的生活,轉念又想,褒洪德對自己有恩,也不好奪人所愛,雖然自己對這少女也算喜愛有加,但終究還未萌生出男女之間的情愫。

對他來說,這個少女值得自己給她富裕無憂的生活,她為自己的舉事立下頭功,而她本人又是如此天真爛漫,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總能讓人心生愉悅,仿佛回到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只是不知道自己替她安排今後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她所需所想,畢竟她對褒洪德情深一片。但若是將她交付褒洪德,既是違背了尹吉甫的重托,褒洪德那名滿天下的浪名也不是虛的,只怕棘兒日後隨了他入府,招架不住那些姬妾的明槍暗箭,若是有一日褒洪德厭棄她,她孑然一身沒有身家背景作為依靠,又該何去何從呢。

到底如何是好,晉仇陷入了兩難。

不論如何,總要棘兒自己決定才好,晉仇下定決心,抬頭重新對上棘兒探尋的眼神,溫言說道︰「尹吉甫臨行托付寡人照顧棘兒,不是等到褒公子歸來,而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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