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五十二章 叔莫歿

作者 ︰

天地間彌漫的潮濕氣息帶著濃郁的血腥味,烏雲滾滾,更有轟鳴之聲不斷傳來,呼嘯的風雨灌入帳中,一道裂天的閃電猶如盛開的火樹,直劈得天地由上而下一片白晃晃的銀色,叔莫慘白的面容被銀光一照,越發顯得煞白無光,被褒洪德這樣一句突兀的話驚得瞠目結舌,腦中已是空白一片。

「婢子此月癸水未至,眾醫師又替婢子診脈,都說已有身孕,婢子的清白之身奉于統帥,還請統帥顧念舊情,再听听醫師的說法可好?」叔莫緩了緩神,猶自強裝鎮定,顫栗的聲音卻充盈著抹不去的悲戚。

褒洪德好以整暇,看都不看叔莫一眼,只切切地盯著棘兒說道︰「不必了,醫師那里都是本帥事先打點好的,」轉眼掃視了一眼花容失色的叔莫,面色平靜聲音平淡,听上去和平日並無分別,「叔莫美人本是巴公子季梠孝敬本帥的饋贈,本帥再如何厭惡他,也不應拂了巴公子的一番心意,叔莫美人也算是懂事伶俐,不僅將本帥有意釋放的假象統統傳到季梠耳中,還成功嫁禍給蜀公子璩,惹得巴蜀兩國加深誤解以致決裂,本帥確實要感謝美人此番極力奔走,在輜重軍中也算是勞苦功高,若不是你本是巴國人,本帥到真想許你一世的安定富足。」

叔莫的臉色頓時大變,原來褒洪德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他居然可以與自己安然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心中的驚駭如天地裂變一般令人暈眩。叔莫本就是個心無城府的舞伎,只是因為季梠的原因才願以身相許充當這個不光彩的角色,可是季梠的算計到了褒洪德這里,便成了稚兒的把戲,信手拈來又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具,不需要知道季梠有什麼動作,只要叔莫提出什麼要求或者建議,褒洪德就會立刻猜到季梠的心思,一來一回,無形之間不但將自己的險境緩解,還先發制人模糊了對手的視線,自己只需躲在叔莫的身影之下,靜觀對手內訌鬧得不亦樂乎。而叔莫卻一直以為在竭盡全力為巴公子季梠效命,猶不自知早已淪落為褒洪德的傀儡,將季梠一步一步逼入絕境。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叔莫突然不可遏制地抖動著全身大笑起來,竭斯底里的笑聲刺耳尖銳,仿佛厲鬼的哭聲,只刺得人耳膜一陣疼痛,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邊哭邊笑,不復之前對褒洪德的恭敬,也沒了往日的嬌羞溫柔,而是一臉瘋癲之態,原本細致的面容也因這突然而至的真相變得扭曲詭異,「褒公子好算計!惹得巴公子與婢子心生嫌隙的人也是你!」一抬手,面色凶狠厲厲指向負手而立的褒洪德。

褒洪德面色不動,淡淡答道︰「正是。」

本是憤懣痛悔的棘兒听聞此變故,看到整日風光無限趾高氣昂的叔莫瞬間淪為被利用的工具,倒抽一口冷氣,心中感慨不已,原來一環套一環,並不似自己想的這般簡單,褒洪德的心機之深令人望而生畏,也難怪褒離不是他的對手,原來他早就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了。一股強大的無力感涌上心間,自己日夜為他擔驚受怕輾轉難眠,他這般聰穎過人,哪里需要自己為他奔波勞碌,都不過是一廂情願的無聊之舉,害得褒離慘死,魚媯擔心,連褒洪德也要分心為自己開解。叔莫此時萬念俱灰波譎雲詭的神情,到讓棘兒又心生一絲憐憫之情了。

叔莫了然地點了點頭,眼神呆怔,身體里的血液都涼透了,激憤的心猛猛下沉如墜冰窟,自己的神智也仿佛掉落萬劫不復的深淵,喃喃道︰「既然如此,婢子又從何而來的身孕呢,每日不間斷的水銀,哪里還有生養的能力,不過是一時貪心,想有了這孩子,此後余生也算有個寄托,褒公子不愧是婢子的枕邊人,果然對婢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婢子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便無論如何也不能任人傷害它,所以,巴公子和婢子反目,正是你的意圖吧,如此利用婢子的身孕讓巴公子方寸大亂,讓蜀璩乘虛而入,除掉了巴公子,又麻痹了信心膨脹的蜀璩,褒公子真是狡猾陰狠讓人防不勝防吶!婢子到今時今日才明白過來,只是太晚了啊,巴公子棄我不顧,離公子又抱恨而去,蜀璩那惡棍也不過是想效仿巴公子,可惜啊可惜,婢子終了一生,也只是被人利用的玩物,現在婢子沒有用處了,也該拋棄了是吧。」

安靜地說完這一番話,面無血色的叔莫呆呆地望著褒洪德,神魂出竅沒有一絲生氣。

棘兒早知叔莫的身份,也通過魚媯提醒過褒洪德,當時褒洪德執意讓叔莫進帳侍寢,棘兒也曾擔心過叔莫會毒害褒洪德,甚至在得知叔莫有孕的時候心中閃過一絲的落寞和嫉恨,但在得知褒洪德早已布置妥當之後,她便放下心來等著看叔莫死到臨頭的那一天,可是這一天來臨了,現下就在她眼前上演,卻突然讓她有種窒息的感覺,她恨叔莫是巴國細作,也恨她得到褒洪德的寵愛卻還存有害人之心,可是,此時在她眼前的叔莫,是那麼可憐無助,她何嘗有過幸福安穩的生活,一心一意為季梠謀劃,甚至不惜獻上自己最為寶貴的清白之身來為他鋪平前進的道路,可是心胸狹窄的季梠經不得任何挑撥,不但毀了自己的前途,連叔莫的性命都置之不理,而到現在,叔莫都不曾對他有過絲毫埋怨,只是這麼靜靜地呆立著,等待褒洪德最後的發落。

褒洪德並未有絲毫動容,他長這麼大,看慣了血腥和殺伐,這種期期艾艾的女人臨死之前不過都是這般光景,府中那些自戕或是被賜死的夫人,臨死前的反應甚至比叔莫還要激烈許多,對他來說這已毫無新意了。並未正面回答叔莫的問話,褒洪德遞了一個眼色給叔莫身後的虎賁氏,虎賁氏心領神會,抽出一把精光閃閃的短匕抵在叔莫縴細柔女敕的脖頸間。

叔莫僵直的身體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面上露出一個淒楚的笑容,緩緩說道︰「婢子不想死的很難看,統帥可否讓婢子自行了解?」

褒洪德冷漠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波瀾,冷聲回道︰「允。」

「謝統帥!」叔莫哀涼的眼中沒有溫度,嘴角卻扯出一抹極其艷麗的笑容欠身答謝,晃蕩著飄飄欲倒的身體站起身,接過虎賁氏手中的短匕,細細端詳了起來,「這樣精良的匕首,只怕輕輕一抹便可以要了人命吧。」

話音剛落,只見叔莫眼中狠色一現,褒洪德頓時大驚,一個箭步跳閃而來忙要阻止,叔莫卻全身發力,握住匕首奮力一揮手臂,直奔棘兒頸間橫刺而來,棘兒看著精光閃閃的匕首光芒畢現,眼中瞳孔登時放大,本能反應朝後一閃,匕首沒有劃破自己的喉嚨,匕尖卻也沿著皮膚擦出一道殷紅的血痕,趕忙捂住脖子踉蹌著退後幾步,避開了叔莫反揮過來的又一次猛刺。

褒洪德此時已趕到,一手緊緊扣住叔莫握著匕首的手腕,一手側攬已將叔莫的脖頸從背後死死扼住,擔憂地望了一眼驚魂未卜的棘兒,滿眼的歉意與關懷,不由得手中的力道加重,語氣森森說道︰「賤人,非逼得本帥將你活活勒死麼!」

被人掐住喉嚨,叔莫漲紅的臉有著不甘的憤怒,另一只未被束縛的手撕扯著褒洪德青筋暴現的手臂,費力地說道︰「棘兒能有統帥與褒離二人傾心而護,真真叫人嫉恨的緊,婢子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能讓統帥為此傷懷一場也算不枉此生,只可惜婢子力薄,無法將棘兒刺襲成功,不過能在最後時刻刺殺褒公子傾心的女子,巴公子知道了應該也會贊賞婢子的勇猛,但願他不要再記恨婢子的過失,好好回到巴國安享富貴吧。」

褒洪德皺起眉頭冷笑一聲,扼住叔莫喉嚨的手又嵌入了一分,只逼得叔莫瞪大了眼楮張口極力喘氣,「不妨告訴叔莫美人,你那巴公子在出逃後的兩日,已被蜀公子璩埋伏的人馬斬于刀下,而且是齊齊將頭斬去,現已是無頭尸首棄之荒野喂了惡狗了!」

叔莫聞言,身體頓時一震,本已被死死扼住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充血暴突而出的雙眼睜得似要裂開,長大了嘴巴用盡全力發出了一絲嗚咽般的悲嚎,瘋狂地廝打著褒洪德緊緊掐住自己的手臂,眼中閃過痛苦的絕望,那抹憤恨與哀傷,像是要跳月兌眼眶成為殺人利器一般犀利,空空地張了張無法發聲的嘴唇,眼中的光滿逐漸昏暗,身體也迅速癱軟了下來,褒洪德稍稍松了一下扣住匕首的腕子,叔莫抬眼投向褒洪德一抹感激的笑容,縴手一抽,握著的匕首直直戳入自己的心口,齊根而沒,只留的一截短短的手柄迅速被血水染紅。

褒洪德松開了叔莫的喉嚨,一口鮮血從嘴中溢出,叔莫軟軟地跪倒在地上,閉上了眼,再也不願看這骯髒的人世。

呼吸漸漸變得遲緩,身體也越來越輕,叔莫感覺困極了。恍惚間,眼中仿佛又回到巴國悠閑的別院中,青山相對,鳥語花香,季梠挺挺而立,听到腳步聲,轉過身看著她一步一步朝前走來,他笑望著她,她亦笑望著他,他伸手接過她盈白縴細的玉手,握在掌中輕輕摩挲,二人立于花樹之間深情相望,從此兩不相棄。

————————————————————————————————分割線———————————————————————————癸水︰古時特指婦女月經,是一種很隱晦的說法。癸水是溫柔、緩慢的水,有清有濁,散布于天下四方,有滋潤萬物的德行,幫助土壤運化之功德。它的相同象在天是雨露,在地是清泉水脈,稱為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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