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驪歌 第六十章 歸來重逢

作者 ︰

棘兒緩緩睜開眼,微抬的眼眸低低望去,一雙刺著雲紋瓖著金線的皮屨已經磨損得翻起了毛邊,皮屨上由金絲勾勒出的獸形輪廓若隱若現,一對旋形雙角,一對獠牙,怒目圓睜,卷鼻吐舌,模樣甚是凶煞悚人。看到這樣一雙制作精良又凸顯身份的皮屨,棘兒兀地一驚,連忙抬頭,正正對上來人熱灼的目光。

兩行滾燙的熱淚順著臉頰洶涌溢出,棘兒看清來人的模樣,心中的情緒翻江倒海,連日來的殫精竭慮剎那間化作一聲哽咽的呼喚月兌口而出︰「丑大……」

來人正是一臉疲色風塵僕僕的褒洪德,這些時日他奔走在六濟戰場,又于昨日遭遇蜀璩的夾道攻擊,模樣消瘦了不少,連一直溫和暖然的面龐,也因突出的顴骨和鋪滿下巴的青茬顯得格外冷峻,看到棘兒望著自己不知是喜是悲地哭泣起來,連連滑落的淚水滌蕩在褒洪德心頭,化成一池清洌的泉水溫軟了他的疲憊與煞氣,大步上前,不由分說,將滿眼充盈著淚水,杵在帳中略顯呆愣的少女一把攬入懷中,鼻息間依舊是熟悉的絲絲幽香,懷中的少女骨骼清瘦,仿佛禁不住他強有力的臂膀而瑟瑟發抖,褒洪德輕輕將下巴抵在棘兒的頭頂,閉上滿是血絲的雙目,細細地來回摩挲,低沉的嗓音如同夢囈一般輕柔地飄進棘兒的耳中︰「是我,是棘兒的丑大回來了。」

棘兒埋在褒洪德的懷中,淚水洶涌不可收拾,打濕了他堅硬的皮甲,又順著皮甲的紋理滲入內里的衣衫,褒洪德的手臂強壯有力,讓棘兒甚感安心,終于,他還是完好無損站在自己的眼前。

抬起手臂遲疑地環上褒洪德的腰間,棘兒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心中的男子,什麼矜持,什麼禮義廉恥,什麼氏族門楣,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罷,他仍是她所熟悉的丑大,他亦是她心中宛如神靈的褒公子,緊緊擁著他的男子,是她心中唯一時時刻刻惦念著思念著的心上人,就這樣吧,若是此生能這樣依偎在他的懷中死去,棘兒也心甘情願了。

此時此刻,他們相擁著對方,享受這片暇的地老天荒,帳中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已是他二人心中宏闊的天上人間,再也沒有任何困難能阻擋他們執手相攜的願望,曾經兜兜轉轉的輾轉反側,抑或是相互疑心的焦慮失落,都在這一刻的重逢化為烏有,兩心相悅是多麼的彌足珍貴,這亂世硝煙滾滾,能與自己相愛之人朝夕相對,不知應該慶幸紛亂的世道造就了他們的相遇傾心,還是該感慨天下將傾,如何守候著亂世中心愛之人的殷切期盼,前路漫漫,你我終將執手而行。

「棘兒,你不知曉,這些時日我心中有多麼擔憂你。」褒洪德臉上沒有慣常的笑容,卻更加顯得俊美無儔。

棘兒撲進他懷抱的一剎那,他便明了,他們之間因為褒離之死而生出的隔閡終于化解。她的心仍然留在他這里,心中有說不出的安穩,這些日子他每每想到棘兒暈厥之前看他的眼神,就猶如針刺一般扎在心頭,他甚至以為她或許是戀上褒離了,可當仲瑕派來的人告知他,棘兒恢復意識後便趕回大營助他清理蜀璩和少淩,心中又升騰起一絲歡喜的希冀,只是還有那麼一些不確定,可當他趕到大營打听到她在少淩帳中時,沒有來得及梳洗換裝便直奔而來,見到棘兒時,胸口壓抑的思念如同傾瀉的江水一般,肆虐地流淌而出,他從她的雙眸中,看到了他正在期待的神色,他在這一刻拋除任何雜念,放下所謂的貴族尊嚴,終是順遂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要她離開自己的雙臂。

他的身上散發出連日奔波所帶有的土腥味,還有沾著敵人鮮血的血腥味,混著兵刃的生鐵味,真真難聞的很。

可是,棘兒卻緊緊靠在他的懷中不願離開半分,抬起那宛如秋水長波的明澈雙眸,緊緊盯著近在眼前的男子,喉嚨中堵著一塊巨石,怎麼也發不出任何悅耳的話語,只是一陣一陣的抽噎著。

前一年的雪夜她也曾仰望他,可是那時天地昏暗一片,僅有的月光被密林的枝杈遮擋,她沒有辨清他的容顏,只依稀模糊記得一雙仿若星辰的眼眸一閃即過,現在她終于可以這般接近看看他了,他的眼眸因為過于操勞覆上一層血絲,即便如此,也掩蓋不住那雙狹長的眸中,所射出的縷縷如刀鋒一般的銳光,只是在棘兒臉上流連時,才會流露出滿滿的愛憐,這樣的眸,正是她朝思暮想期待的那樣。

「棘兒如何這般看著我?」褒洪德伸手為她抹去滿臉的淚水。

棘兒掛滿淚痕的臉被他的髒手一抹,頓時成了一只斑斕的花貓,褒洪德一怔,看著棘兒被自己弄髒的臉,竟開懷地笑了,棘兒看到褒洪德熟悉的笑容,不明所以,也跟著破涕笑了起來。

緩了半晌,才逐漸平復激動與驚喜交織的心,棘兒這才覺得自己似乎和褒洪德的距離有點太過親昵了,忙抽出環在他腰間的手,羞羞答答離開他的懷抱,清麗的面容如染了一層緋紅的晚霞,越來越紅,竟紅得似要滴下血來。

低頭抿住下唇,棘兒彷徨思索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話來︰「公子,你回來了。」

這一句公子,卻听得褒洪德心情舒暢,沒有稱呼他為褒公子,或多或少,其中會有一絲曖昧的溫情,可是,褒洪德的臉上卻沉了下來,冷聲回道︰「我回來不是想听這個。」

棘兒還在為剛才不顧一切的撲入他懷中而羞惱不止,听到褒洪德這樣一句沒來由的話,怔了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抬眼看向不苟言笑確又透著戲弄神色的褒洪德,頓時反應過來,氣惱地一跺腳,別過身不肯看他,「一回來便要作弄……婢子,公子從來都是這般對待女子的嗎?」。

褒洪德的身份一變,不再是之前和自己推心置月復的畜醫丑大,多少讓棘兒覺得低人一等,稱謂上也必須尊卑有別,可是對他自稱婢子,棘兒心中還是很別扭的。

褒洪德沒有作答,上前伸手輕輕環住棘兒,低頭在她耳邊溫聲呢喃道︰「在我身邊,棘兒不用為婢為奴,棘兒就是棘兒,是洪德心中不可替代的女子。」

被褒洪德看穿心思,棘兒羞澀之余心中卻升起一股暖流,他如此待見她,竟允許她與自己尋常稱呼,即便是王侯府中的正妻,也不能有這般待遇,不爭氣的鼻子又酸澀起來,棘兒險些就要下跪向他叩首謝恩,可是被他環著的身子卻僵僵地立著,不肯听從她的意志挪動一分。

這或許是她此生所享受到的最美好的時光,貪戀片刻應該不會有錯吧。

褒洪德青茬遍布的下巴摩挲著棘兒整齊的鬢發,聲音仍一如既往地平和溫柔,像是晨光之下平緩的淡藍色海浪,可從那之中,卻好似有奔騰不息的激流將欲呼出︰「棘兒莫怕,一切有我。」

這半月有余他每一日都在生死線上徘徊,前有六濟聯合其他諸侯國的虎狼之師阻斷前進之路,後有蜀、苴兩國尾隨而至的偷襲,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掙扎挺了過來,每日醒來就是廝殺,不知有多少人的頭顱被他揮劍削去,自己隊伍中的甲士也越來越少,王師潰敗給大軍造成了極度恐慌的氛圍,他與尹吉甫積極奔走在大軍的各個角落,為王師的將士們鼓氣,分發糧草兵器或是從前線護送傷兵,這樣的事他都在親力親為,為的就是讓將士們感受到一絲鼓舞和振奮,而回來的路上又遭遇蜀璩的突襲,即使他早有準備,激戰中也不止一次和蜀璩兵戈相見,他的肩頭還有近身搏斗時被蜀璩刺破的傷口,他的大腿還有流矢射中的傷痕。

可是,當他知道她回到軍中在積極為自己布謀劃策,回程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了許多,晝夜不間斷地行軍,翻山越嶺,策馬奔騰,幾經艱辛,但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多麼優美的語言也會顯得蒼白無力,他現在只願這樣微笑著環抱她,輕描淡寫緩緩說出一句,一切有我。

歷經波折而重逢,他們之間,已不在需要繁復的辭藻修飾。

棘兒重重地點頭,背後有他溫熱的體溫傳來,暖透了她的心扉,「嗯,我信你。」

隨後,褒洪德執起棘兒的手,拉她出了大帳。帳外的天色暗了下來,有幾顆星辰散發出微弱的輝光,月圓已過,今夜的月亮卻出奇的皎潔,遙遙地掛在天際,呼地一聲長風平地而起,吹起了棘兒鬢角的發絲,夏風燻燻,棘兒卻感覺不到絲毫膩熱,夜風帶著芳草的濕潤氣息撲鼻而來,芳香襲人。

棘兒隨著褒洪德矯健的身影,任由他拉著奔跑起來,像似奔入一片歡悅又短暫的夢境。褒洪德回身看向她的眼神有如漆黑閃亮的寶石一般耀眼,棘兒回以溫柔一笑,目光清澈見底。

褒洪德一路帶著棘兒來到自己議事的軍帳,里面燈火通明,棘兒剛想踟躕著抽回被褒洪德緊握的手,誰知褒洪德反而更加緊緊地攥住,一把將她拉入帳中。

仲瑕、魚媯還有一眾軍士正在帳中,兩人回身看到褒洪德領著棘兒進來,低頭一撇,二人十指緊扣,仲瑕和魚媯頓時明白二人之間似乎多了點什麼,神情莫測地對視神秘一笑,轉頭看向棘兒哈哈大笑起來,相繼拱手恭賀褒洪德。

「謀士仲瑕恭喜公子如願以償!」

「疾醫魚媯恭喜統帥喜得佳人!」

其余眾人才恍然大悟,連忙附和仲瑕、魚媯二人,爭相恐後說著恭維賀喜的話語,更有大膽的軍士高聲起哄著,讓褒洪德和棘兒再來一遍久別重逢的激烈場面。

棘兒的頭低垂著不肯抬起,褒洪德力大驚人,自己怎麼也甩不月兌他的手掌,尷尬地欠身向仲瑕、魚媯二人還禮,之後便藏到褒洪德身後不肯出來見人了。

褒洪德喜笑顏開,眾目睽睽之下仍舊攥緊棘兒的手,沒有絲毫靦腆之意,直等到享受完大家的恭維,才心滿意足拉棘兒出來攬在臂彎中,看她面紅耳赤低頭不語,褒洪德頓時和著眾人的笑聲哈哈大笑起來,「棘兒年少怕羞,洪德可是不畏人言,今日軍帳中的諸位將士作證,日後棘兒就是我褒洪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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