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砂對鳳凰花的喜愛遠超出她的想象,所住的庭院中一棵鳳凰花樹還不夠,床頭,櫃角,杯中,手里,無處不是濃艷的火紅色花瓣。
少年畫師初次見到入選宮娥的青葙時就已經注定一場劫數,為了能一寸寸接近平步青雲的她,他用了兩年時間從寂寂無名的布衣成為手握兵權的將軍,又用了兩年時間肅清皇廷異己,最終推翻了皇帝,篡奪了皇位,卻讓天下蒼生整整五年掙扎于戰亂紛飛、流離失所之中。再次見面就是在滿樹荼糜的鳳凰花下,她從前朝皇後變成了他的皇後,一杯胭脂清酒,一句緣定三生,本是美滿結局。
幾個月後,前朝逃亡的太子臻突襲回京,一路兵不血刃收回大半江山——他寵溺一人,得其真心,卻失了民心所向。
大兵重圍中,夜闌國兩朝皇後平靜地站在太子臻與他之間,身邊古樹枝椏枯索,鳳凰花含苞安眠,還不到盛放時節。
「你想如何報仇?」
太子臻的回答決絕冷酷——要他品味至悲至痛,愛別離,求不得。
能換他一命,青葙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他是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走向懸崖的,紅衣如魅,青絲如華,獵獵于風中糾纏。那是讓所有人畢生無法忘記的笑容,漫漫回眸,深情萬重,卻飄蕩著最哀涼的告別。
仍是那傾國傾城貌、紅顏禍水身,雍容超塵,風華萬千,額間朱砂一點惹亂殘陽。
「緣定三生,白首不離,青葙定不悔此諾。今日未斷之情,來世再與君說。」
劃破蒼穹陰暗色彩的火紅消失在眼前,一瞬,鳳凰花開如血。
「那之後我被棄于荒漠,幸得息教聖姑所救。三年後,夜闌國終究還是成了我的。」辰砂擁她在懷,生怕這一世又堪堪錯過。
來到這里已有數月,有他的記憶越來越多,有時候甚至讓白凰衣覺得,自己就快被青葙湮沒。
抽身漫步,走到庭中樹下端一杯茶,片刻猶豫後又放下。
「青葙?」他皺眉,記憶中青葙滴酒不沾,如何卻又舍了雀舌濃茶換做一盞屠蘇清酒?
火辣的熾熱感灼燒著喉嚨,入肺腑滾滾翻騰。酒啊,不知闊別幾度春秋了。
一季炎夏已過,鳳凰花仍在不知疲倦地怒放,火焰般花瓣飄落發髻之間,與緋紅雙頰相映成輝。
「辰砂,什麼時候你才能明白,我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青葙,而是白凰衣。」忘了這是第幾百次糾正,可他眼神痴迷,還是听不進去的。
不知不覺中竟然成了替代品,即便是前世今生往來輪回的同一魂魄,她與青葙終是兩個人。酒力微醺,白凰衣滿腔的壓抑再忍耐不住,一壺酒盡數潑在龜裂樹干之上,抬腳踢翻暖酒的紅泥小爐,竟是想要一把火燒光他心愛的鳳凰花樹。
「青葙,你這是何意?!」墨色身形晃動,一手縛住她,一手傾翻茶壺熄了爐中火。
「何意?」清冷的笑聲驚起堂燕,空洞悲涼,「我倒是要問你何意。她是她,我是我,你到底是在裝糊涂還是刻意避而不談?如果你愛的是為你魂歸離恨的青葙,那麼,請放開我,我是不屬于這里的白凰衣,不屬于你的白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