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內,燭火熄滅,月光溶溶,白色曼陀羅與雪色水仙花瓣漫天飛舞,似雪飄飛,臘梅清香幽幽。
妃身著墨綠色繡濃彩蝶戀花織錦高腰流仙裙,小月復微凸,外罩略厚些的淡粉渲水墨山水長衫,弈灝將妃攬入懷中,手指正輕撫其月復,要做父皇的欣喜溢于言表,突聞得臘梅芳香,詫異言道「朕似乎聞得臘梅的清幽之氣,清兒,現在是農歷十月份,怎會焚這般清冷的香?」
妃略起身,重新理好羊脂玉流金嵌紅瑪瑙發簪,紅色流光,瑩瑩閃躍,稱得妃臉色紅潤,妃含笑道「知道皇上要來,臣妾身子不便,便著人準備一份禮物給皇上,皇上細看便知!」
弈灝笑著輕撫其背,眼中無限溫柔,溫言道「愛妃生辰,該是朕送禮物給你才是,怎麼倒要愛妃送朕禮物呢?」
妃巧笑嫣然,美目流轉,輕聲在弈灝耳邊言道「皇上政務繁忙,那麼勞累,還常來看臣妾,臣妾送皇上一份禮物也是應該的!」
弈灝點頭,好奇的看向庭內,言道「那朕可要好好看看,愛妃的禮物!」
此刻庭院內擺一紫檀木雕梅花雪白紗幔屏風,一應紅燭擺于屏風後,香爐內臘梅香屑,裊裊輕煙,徐徐升起。
我身著雪白素緞宮裝並無任何繡飾,只在腰間加些水晶珠流蘇,走起路來,聲音脆而清透,空靈悠遠,頭上一支碧玉簪,再無他物,我端坐于楠木雕梅上書寧靜致遠古箏前,輕抬手一曲周密的《疏影?梅影》繚繞指尖。輕啟唇,音似鶯啼,婉轉動听。
冰條凍葉,又橫斜照水,一花初發。
素壁秋屏,招得芳魂,仿佛玉容明滅。
疏疏滿地珊湖冷,全誤卻、撲花幽蝶。
甚美人、忽道窗前,鏡里好春難折。
閑想孤山舊事,浸清漪、倒映千樹殘雪。
暗里東風,可慣無情,攬碎一簾香月。
輕妝誰寫崔徽面,認隱約、煙綃重疊。
記夢回,紙帳殘燈,瘦倚數枝清絕。
雪白紗幔屏風後,倩影飄然而動,柔若無骨,體態婀娜,臘梅香氣浮動,燭光在月照與風拂下忽明忽滅,婷婷裊裊,玉影婆娑,美麗動人。屏風輕移,美人輕紗覆面,身著鵝黃繡梅雪鍛百褶裙,急速流轉,雪白花瓣簌簌飄落,一抹鵝黃點于雪色世界中,似臘梅雪中綻放,美若凌波仙子。輕紗摘下,倩昭媛無限嬌媚。
一曲完畢,全場靜謐。弈灝靜靜的拿著琉璃盞,愣愣的,愣愣的,不語一言。妃在旁,手扶在月復上,帕子落在地上都未撿起。我心內緊張,只使勁的握著帕子,死死地盯著地面,生怕這次機會生生失去,心內焦急萬分,難道我的精心準備都不能使皇上側目嗎?
不知過了多久,棠昭儀先俯身輕喚道「皇上……」
弈灝這才回神,將手中琉璃盞放回楠木小桌上,拍手道「琴音悠遠,余音繞梁,舞也很符合曲的情致!好,好,好!」
倩昭媛與我款款上前行禮道「謝皇上夸獎,臣妾給妃姐姐請安,祝妃姐姐生辰快樂,萬福金安!」
妃拾階而下,微笑著扶起我二人,一左一右執起我們的手,走上前,向弈灝緩緩行禮道「不知臣妾的禮物可合皇上心意?」
弈灝將妃挽起,扶至身旁坐下,逗笑道「愛妃身懷龍嗣,還如此煞費心思,賞!」
一應小公公魚貫而入,手捧漆盤,玉如意一柄,白珊瑚流金邊六鳳步搖,翡翠送子觀音一座,藍田脂玉手釧,鏤空刺富貴牡丹圖白象牙團扇,南海珍珠頸鏈一條。
妃一一收過,將弈灝的衣物重新理過,在其耳邊輕聲言道「不知皇上怎麼賞臣妾的這兩個姐妹,為此次獻藝,她們姐妹二人準備許久了?」
弈灝輕刮妃鼻子,微笑道「愛妃覺得朕賞些什麼給她們好?」
妃面頰泛紅,在如雪的花瓣中,艷若桃花,「倩姐姐善舞,身輕如燕,臣妾在此替姐姐求個恩典,將太皇太後恩賜的飛燕玉碟賜予姐姐,不知皇上覺得如何?」
弈灝笑道「原來愛妃是在替倩昭媛惦記著朕的東西,罷了,罷了,倩昭媛今日所舞氣韻風華,清麗月兌俗,堪比前朝傾雅太妃,一舞傾城,應得此物,賞!」
倩昭媛緩步上前,細密流蘇簌簌飄飛,許是很久不見弈灝,面色潮紅,輕言道「臣妾謝皇上賞賜!」
一旁靜貴嬪輕推妃,眼神瞟過我,似嗔怪道「這位妹妹似是不多見,不知妃姐姐是從哪里找來的這般清秀佳人,似仙女般遺世獨立的?」
我抿嘴而笑,緩步上前,水晶串珠叮叮作響,嫣然行禮道「妾身水雲澗方氏,見過靜貴嬪,娘娘萬福金安!」
靜貴嬪靜靜的看著我,轉身看向弈灝輕聲吟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恭喜皇上,喜得佳人!」
我低頭靜默不語,曾听得偌菀提過,靜貴嬪在這宮中並無交好之人,性子沉靜,出身于詩書世家,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三歲便熟讀詩經,五歲通史記,未及笄,便譽滿蘇杭。自進宮後,深得弈灝寵愛,卻從不恃寵而驕,宮中妃嬪多有送禮者,靜貴嬪卻一概拒之門外,只一貫過自己的讀書日子,一卷卷的書似永無讀盡之日。今日妃生辰,皇後娘娘,敏修儀,韻容華等人均推月兌不來,妃姐姐我等倒樂得自在,只是誰也不清楚為什麼從不參加任何家宴的靜貴嬪會突然造訪。
弈灝抬首,看向靜貴嬪,溫言道「從未听得靜兒夸人,今日在愛妃的生辰宴上朕可謂所獲良多啊!」
時值深秋,風卷著白色曼陀羅的花瓣徐徐飛舞,清幽香氣流轉于身旁,棠昭儀微攏長發,似詫異道「是何味道,好似從未聞過,香氣清郁,聞之心情愉悅!」
我知道是水湘丸的味道,並未接言,妃輕拉弈灝的手,撫著他手上的碧玉扳指,道「方妹妹,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佳人,臣妾不勝酒力」轉身溫柔對我道「方妹妹來侍奉皇上飲酒吧!」
那一刻我分明見到妃眼底的落寞,將心愛的人親手推到別的女人身邊,是怎樣的心痛,這就是皇宮,所以我不會愛上任何人,最多不過是喜歡,這**中有喜歡就夠了,那樣便可以生存,若真的愛了,怕是只有心痛,以及……無邊的落寞。
妃執起我的手,輕放在弈灝手中,眼中寫滿堅定,我以微笑回她,執起白珊瑚嵌藍寶石刻書雕龍頭酒壺,美酒緩緩流瀉,晶瑩清澈,酒香濃厚,弈灝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我穩坐于挽月承恩車內,明黃華錦雕九龍戲珠閃耀流光溢彩,咯吱咯吱的車輦聲響在層層疊疊的宮牆內,更顯幽深與寂寥,我不知道有多少嬪妃听得這聲響後心碎非常,又或許早已習慣了,只在空落落的帷帳內細數憂傷。
不知這空洞的聲音響了多久,只听得尖細的聲音喊道「下輦!」
有宮女上前扶我,縴細的手指搭于其上,只覺得溫暖非常,我身著湖藍色暗紋織錦無褶長裙,拖曳于冰冷的青石磚上,外罩刺水仙同色長衫,遠望去似水流轉,頭上別無他物,只一串銀質流蘇步搖,搖曳生姿。款步走過重重宮門,听得層層宮門重重的關門聲響,似回到剛入宮的那一天,那時候覺得走入的是無邊的漩渦,無邊的黑暗,今日我方瑤走過的將是向著遙遠的一絲光亮,一絲希望。
行至最後一道殿門,幾個宮女內監一一退下,只余我一人面對金色的冰冷,明黃的閃亮。香爐內檀香裊裊升起,使我心緒平靜不少,暖閣中格局簡單,紅樟木雕龍紋明幾,紫檀木刻龍紋鏤空包金龍床,寬大而略顯冰冷,三層帷幔,第一層以金絲織成,卻柔若細紗,第二層乃明黃水鍛,軟若流水,第三層是厚重的遮光帷帳,在燭光搖曳下,滿室流光,使我心生涼意。
暖暖檀香味愈來愈濃,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環在其中,我不動,只靜靜汲取其中的溫暖。
弈灝輕聲在我耳邊道「怎麼,還在生朕的氣嗎?」。
我並不回頭,閉著雙眼,聞著凝神靜氣的檀香,輕言道「皇上何出此言?」
弈灝將我轉過身來,蹙眉道「朕自上次匆匆而別,便再未去找過你……」
我深吐一口氣,抬手輕撫其眉間,道「皇上政務繁忙,國事家事都等皇上處理,瑤兒怎會那麼不懂事?」
弈灝再次將我環入懷中,我將臉貼在他的錦緞龍紋之上,微微刺痛,讓我清醒許多。他是皇上,是那麼多人的君,是那麼多人的夫,而我不過是其中之一,若不努力,怕是他再也不會記得我,念及此,我抬頭微笑道「皇上,夜已深,不如早些安置吧!」
弈灝只看著我不語,我被他看得面色通紅,再不敢抬頭,逗得弈灝哈哈大笑,橫抱起我,向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