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席地而跪，因是外殿，並沒有鋪毛氈毯子一類的東西，青石磚上的水雲紋飾壓得膝蓋吃痛，像極了我初侍寢的那天，在皇後昀月殿的情景，一樣的安靜，一樣的罰跪……
皇後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厲聲道「你好歹也是正五品嬪位，雖非長憶宮主位，在六宮里也有些身份地位了，還懷著龍嗣，只帶著一個宮女，深夜未歸，一屋子的奴才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嗎！」
我不敢怠慢，畢恭畢敬道「回稟皇後娘娘，嬪妾只是去茗熙宮給妃請安而已，想來不必帶太多的人……」
皇後示意依晴扶我起身，依晴邊扶著我邊道「瀅嬪小主，您是出身卑微，不曉得其中利害，這妃嬪出宮，別說是去請安，即便是去御花園轉轉，也該多帶幾個人侍候著，不能沒了身份，我們做奴才的，每日里要做的就是侍候主子，您養了一宮的奴才，卻讓他們在殿內歇著，哪里有這個道理！」
我心知這主僕二人一唱一和，必不會輕易放過我，只是一時不知她們深夜入宮，所為何事，只得忍耐著，拍著依晴的手道「你說的是！」
皇後也轉為和藹神色，牽了我的手道「你放心，本宮身為六宮之主，自會替你做主，這幾個奴才玩忽職守，打發他們去暴室便好，本宮吩咐內務府再給你安排幾個懂事，有眼色的內監宮女！」
我听得皇後如此心狠，竟要將我身邊之人紛紛打發了去，心中憤怒至極，面上卻發作不得，輕聲道「皇後娘娘無須如此，正月間內務府的事務繁多，瑤兒卑微，再說已無多少陽壽，何必給內務府添置那麼多麻煩呢!」
皇後瞥一眼我，立目相對道「瀅嬪，不是本宮苛責與你，別說你懷著皇家血脈，正得隆寵，即便是冷宮里的妃嬪，內務府也有責任將主子伺候得當，你放心便是，只要有本宮在，沒人能欺侮與你，你要知道六宮里還是本宮說了算！」
我看著皇後賢德的樣子，心內厭煩，在宮里的日子，沒有一日是以自身的真性情活著，日日將自己藏在層層胭脂水粉後，小心翼翼應對著，終還是日日都被她人算計，皇後這麼晚來水雲澗，費多般口舌，原來是因著這個……
我退後兩步，在皇後身下跪了，輕聲道「瀅嬪深知皇後娘娘一直待我甚好，吃穿用度挑的都是最好的，現下，皇後娘娘明知瑤兒陽壽已盡，還對瑤兒多加看顧，瑤兒實在無以為報……」
皇後看著淚眼盈盈的我，嘴角含著笑意，道「本宮掌管六宮，如此做也是為了皇上，為了皇家，哪里需要你們報答，不過是本宮份內的事情罷了！」
依晴在旁攙扶著皇後回身于貴妃榻上，邊道「娘娘您還很少這般對待一個妃嬪呢，奴婢入宮多年，冷眼看著，六宮三千佳麗，您待瀅嬪小主是最好的，又是送吃食，又是送用具的，就連當年太後御賜的祥雲琴都賞給了瀅嬪小主，這可是六宮里都沒有的福分呢！」
皇後抿嘴一笑，算是默認了，只慈善的看著我，道「本宮娘家只有兩個哥哥，一直不得貼心的姊妹，入宮多年，因著這國母的身份，六宮眾人對本宮更多的是尊敬，可本宮從第一次見瀅嬪，就打心眼兒里喜歡！」
依晴听了，趕忙著攙扶我起身，媚笑道「瀅嬪小主，可听到了，不是依晴嘴甜，實在是皇後娘娘偏心呢，既然皇後娘娘待瀅嬪小主若姊妹一般，不如瀅嬪小主您就認皇後娘娘為異姓姐姐，傳出宮去，也是一段佳話呢！」
我耳听得她們主僕二人這段戲碼，心內冷笑，趕忙又福身道「嬪妾身份卑微，哪里敢高攀，依晴莫要玩笑！」
皇後微笑著抿了口茶，景泰藍鎏金雕繁復花朵的紫金護甲高高翹起，在滿室燭光的照耀下，閃亮的刺人眼楮，她眼神撇過我，道「本宮身為一國之母，全天下的人皆為本宮兄弟姊妹，怎麼會有高攀低就那起子言論，本宮一直認為瀅嬪是個懂事的人，怎麼今日看來……」
依晴打斷道「皇後娘娘說的是，瀅嬪小主一直都是個懂事的，要不然怎的，皇上與皇後娘娘都這麼喜歡瀅嬪小主呢，瀅嬪小主您說呢？」
看著這騎虎難下的陣勢，她主僕二人一黑一白的唱腔，我甚是無奈，不過是沖著我肚子里的「骨肉」而來，如若不是當日被逼說下的謊言，現今也不會這麼多的是非，還好不是真的有孕，若是真的有了孩子，我便是拼死也會護他周全，哪里還容得六宮眾人似分食一般瓜分著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水雲澗內滿滿的人，壓抑的我快要透不過氣來，我深吸一口氣，笑得極盡嫵媚道「瑤兒叩拜皇後姐姐！」
皇後滿意的笑著，放下茶盞，俯身扶我在小幾另一旁坐了，輕拍我的手背道「妹妹太客氣了，以後若是有什麼問題盡可開口，本宮一定不會讓你受了委屈！」邊說著掃了一眼芸舒道「還不去給你家小朱奉盞茶來，一點兒眼色也沒有！」
我安慰的看了芸舒一眼，芸舒會意，依言去了，我掃了滿地跪著的宮女內監，怒道「皇後娘娘在此，殿里冷成這樣，像個什麼樣子，還不去加些銀碳來！」回首笑著對皇後道「皇後姐姐莫要見怪，一群不懂事的奴才，唉，雖是沒什麼眼色，但終究跟著嬪妾久了，也習慣了，再換了人來，妹妹怕她們不知瑤兒的喜好，再生出些什麼事端，便不好了！」
皇後揮揮手道「既然妹妹這麼說，本宮依你便是」，說完似無意般瞥一眼我身後的黃歷道「欽天監上奏，明日大吉，一切皆宜，不如本宮奏請聖上，將本宮與你姐妹二人的叩拜禮辦了，闔宮上下也熱鬧一番，妹妹覺得可好？」
我心知她根本無意問我意見，只柔聲道「瑤兒沒什麼大主意，一切皆隨姐姐安排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