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熙宮內，湯藥灌了無數，直至丑時，妃的脈象方才有力了些，跪在杏紅毛毯上的雙腿因著血液不暢，早已麻木了。見顧太醫沉臉進來，我手撐貴妃榻緩緩起身，在榻前來回踱了幾步，酸麻之意略減了些。
顧太醫見我起身，迎上前，躊躇不語，我見其神色，心下了然，從身旁楠木雕簇簇海棠紋八寶桌上端了茶盞，一飲而盡，瞥眼間望向妃，產後折騰了這麼久，已然睡下了，嘴角邊有淺淺的笑意，是夢到一些開心的事了吧。芷蘭在一旁，小心的給妃掖著被角。
顧太醫見我安然的樣子，終是忍不住開口道「瀅嬪小主，恕微臣直言，小主剛剛下的方子，雖然保住了妃娘娘，但是這方子的後效……」說著看向我，我微笑迎向顧太醫，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顧太醫放心，妃是顧太醫這個國手救下的，而導致妃從今後不孕……是瑤兒犯下的！」
芷蘭听得此言一愣，也不說話，只在榻前站立不動，緊盯著顧太醫與我二人。
顧太醫抬首擦拭額頭道「致**妃嬪不育的罪名甚大，小主你……」
抬眼間，暖爐里依稀可見縷縷輕煙，莫名的騰升暖意，輕聲道「這罪不是你顧太醫，便是我去承擔，我去，最差不過是打入冷宮，若是顧太醫，怕是不但保不得自身，連家眷亦難保全！」
顧太醫緊抿了唇，一聲不吭。
芷蘭緩步上前，左右看了我與顧太醫，言道「剛剛我家娘娘那個樣子，皇上太後都是知曉的，能保全性命已然不易，只跟皇上回了，說是迫不得已用了這方子，不能有孕，總比沒了性命好吧！」
顧太醫任芷蘭死命拽著他的衣袖，卻始終不回她，我輕拉了芷蘭的手，放到我的手心，柔聲道「芷蘭，你在宮中多年，難道還看不透嗎？之前你家主子的脈象是顧太醫與我皆看顧的，若是說難產是因小皇子倒生的緣故還說的通，可是依你家娘娘的之前的脈象是不可能會血崩至此的，這里面一定有人動了手腳，欲至妃于死地！」
芷蘭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爭辯道「不會的，從慈安殿到現在奴婢一刻都未離開我家娘娘身前，斷不可能有人能近得我家主子的身，還不被奴婢發現的！」
我看向顧太醫，顧太醫也搖頭道「微臣來的時候王太醫與李太醫已經在暖閣內了，微臣進殿後，便沒離開過，沒見什麼異常，微臣也覺得奇怪，按平日里請的平安脈來看，妃這胎很好，該是不會出現此種情況才是！」
我嘆口氣，甩著帕子道「罷了，現在再去追究是誰動的手腳還有何意義，藥已然下了，好在妃姐姐性命無憂，只是……」
言罷，看向妃，她依舊沉沉睡著，想來是累極了。不想擾了妃休息，我將芷蘭與顧太醫都帶到暖閣的堂外道「皇上最是愛重妃姐姐，現下定然還在殿外等著消息，不論是用了何種方法使得妃姐姐血崩，這人都無疑是皇後娘娘的人，今日里，我抗旨進了來，之前我們的籌謀怕是都付諸流水了，如今皇後有皇長子湛祥，妃有二皇子，皇後心知我與妃依舊交好，必不會容得我生下‘孩兒’，壯了妃羽翼，所以她定不會輕放了我過去。」
芷蘭與顧太醫听我所言，只不語，算是默認了，我又道「妃姐姐先前脈象在太醫院都是有備案的，突然到生產的時候，便出了此等狀況，從今後再無法懷育龍嗣，即便是當時情勢所迫，我們用力保了妃性命，皇上也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究其罪責，太醫院為自保，只會說是當時接生的太醫失了分寸，而且……」我頓了頓看向顧太醫道「剛剛所開的方子，抓的藥，太醫院都是有記錄的，均是落了顧太醫的款，最要命的是，這方子若是尋常人吃的多了，確是能致死的！」
芷蘭驚訝的捂了嘴道「那我家娘娘……」
顧太醫年輕的面龐上，略顯剛毅，望向榻上妃道「此方倒是正對了妃娘娘的癥候！」
芷蘭聞得此言，稍稍放心了些，旋即又蹙眉道「依小主所言，那顧太醫豈不是……」
我正一正衣衫，向顧太醫福身道「瑤兒此次妄自做主，將顧太醫牽連進來，實屬無奈，還望顧太醫寬恕！」
顧太醫見我福身，也不敢扶我，只囑了芷蘭攙扶我起身，自己又在青石磚上跪了，垂首道「瀅嬪小主，折煞微臣了！」
我頷首示意他起身道「瑤兒所為之事，還是瑤兒去承擔後果的好，只是顧太醫終有失察之罪，雖不至于有何重懲，但挨上幾十板也是少不得的！」
顧太醫沉默半晌，終是行禮道「太醫院落得是微臣的印記，妃娘娘的平安脈也是日日里微臣請的，如今妃娘娘這般樣子，自是微臣的罪過，跟瀅嬪小主無關，瀅嬪小主盡可放心，微臣知道如何回稟聖上！」說罷，轉身欲走。
我一時情急，扯了他的袖擺，依稀可見內側君子蘭的紋飾。顧太醫被我扯住，登時面色大窘，只垂了首，不多言。我面頰微紅了些，輕咳一聲，緩了當下尷尬氛圍，先賠禮道「我一時情急，顧太醫莫要見怪！」
顧太醫側了頭，避開我的眼神，拱手道「小主言重了！」
外堂里用了海棠燻香，有濃濃的暖意，我正色道「顧太醫請听我一言，這方子是瑤兒開下的，自是瑤兒去承擔罪責，我現在懷著龍嗣，又是大寒之體，誕下龍嗣，自是活不了的，不過也就還六七個月的時間，即便是認了這罪，太後與皇上也會顧及我月復中之子，不會待我如何，不過是將死之人罷了，而顧太醫你，進得太醫院時日不長，它日定會有一番作為的，焉能因瑤兒之過，斷了顧太醫的大好前程，再說茹悅帝姬還有待顧太醫看顧！」
顧太醫抬起頭，神色堅毅，緊抿了唇，剛欲多言。我心知他是要頂了這罪責，只抬手阻了他，又微笑著撒謊道「顧太醫莫要認為本小主是替你承擔罪責，這不過是我的計謀罷了，六宮皆知我抗旨闖進了茗熙宮，皇後與敏修儀便不會再信，什麼要將我‘月復中之子’交由敏修儀撫育的痴話，定會想盡辦法讓我生不下來。我只有說妃不孕是我下了藥毒害的，方能躲過此劫，大不了就是被監禁，沒什麼的，總比沒了性命，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