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我于迷迷糊糊中睡去了。不知何時，被屋外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擾了幽夢，用手掌拍打幾下額頭，以使自己快些清醒。「女弟，可起身了？」听此聲音，我知屋外等候的是二姊，回了聲「稍侯」，便披上置于一旁的襦衣，前去應門。少兒一臉倦容中盡是憂心，懷中抱著剛滿周歲的去病，她將孩兒輕放于我榻上後，焦急得說道︰「子夫，病兒全身發燙，大姊不在我也只得求助于你，用濕手巾為他擦拭，我趕著尋藥去。」「夜半三更，二姊，你又去何處尋良方？」正欲轉身疾步離去的她，听此，蹙眉問道︰「那你說怎做？」「只能前去勞煩醫工雷氏了，青兒平日與他交好，不妨喚上家弟與你同去，這兒就由我照料吧。」少兒所問也令我頓時啞口，思索片余，也只得出此之策。她听罷，未作停留，趕忙疾步奔去。我亦匆匆來到井旁汲水，歸後，坐于塌邊，看著滿臉漲紅卻安靜並不動彈的外甥，不免心疼，幾滴茶水抹于他女敕紅發干的唇上，舌尖微微探出，似饑渴得在覓那一絲清涼，不斷地為他擦拭發燙得小手臂、小腳丫、額頭等等。去病姓霍，是二姊少兒與霍仲儒後所產之子。他是遠居平陽縣的縣吏，那時先帝尚在位，他來此侯邑辦事。誰料與少兒相識後，兩人便形影難離，因前有母親與鄭季之事，我等勸道少兒還是從中抽身為佳。卻不料，二姊主意已定，說道她定比母親更有福分。霍氏終還是離了長安，卻也將當初他倆永不相負的誓言棄之帝都，少兒以淚洗面，喃喃念著為什麼他只一句家中二老已與親友約為親家，難違其命便可置她與平陽侯邑為奴不顧。不久後，她的干嘔、未來月事讓她深感不安，把脈完後，卻是有了孽種。我與大姊、青弟均建言千萬別要這孩子，日後若相問父親是誰可該如何作答。少兒卻執拗得很，鐵了心要讓月復中孩兒降世，為去病起名時，二姊亦是不願讓其與青兒一般冒姓為衛，大丈夫怎可更姓是她斥責于我等的言辭，而我等也只得已搖頭輕嘆來詮釋不解與無奈。「你母親可是為你受盡了委屈與他人的非議，成人後，若敢對母親不好，姨母可第一個難饒你！」一面為他用清寒之水驅熱，一面則輕聲自言自語道，還在襁褓之中的他又怎能听得懂我所說，不禁嘲諷一番。已是換了好幾盆涼水，依舊不見少兒歸來，我甚是有些焦急，企盼夜半之時屋外難有的身影。皺眉憂心中，由遠及近愈加清晰的傳來，疾步立于門邊，少兒的臉色依舊慌張地很，也比之前更加狼狽了。「子夫，這是青兒替我向好友討要來的幾冰塊，且幫我敷在病兒身上，醫工已在忙綠煎藥，我稍後即送來。」一路小跑的她為來得及喘口氣歇歇，便急不可耐得說開了。「去吧，這兒有我，無需擔心。」我淺笑著點頭，目送她奔波于夜色之中。冰塊雖小，與退熱卻也大有用處。不稍會兒，去病已不再如之前那樣火燙。靜候之中，不免睡意襲來，我敲打著額頭，示意自己務必清醒。大約又是半個時辰，少兒端著苦藥緩步來到，深怕撒了藥水。一點一點，將聞著都嗆鼻的良藥費勁得送入去病口中後，我與少兒終得輕吐一口氣，如繃緊的琴弦得以松弛。「二姊，怎不見青兒身影？」「那邊他與醫工還在收拾吧，何況，深更半夜來此，總是不妥。」「倒也是！」「東皇太一神啊，若是可將我兒的病痛授至我身，我甘願為他受這份苦。」少兒嘆著氣，我只得勸慰道別急，不需多久即可無恙。「二姊，其實我一直欲相問與你，只是未曾開口……」「你我還有何不能談？問吧，趁此交談可強打精神，免得睡去。」她倚靠著一側的白牆，眼中已布滿血色，仍淺淺得說著。「那人棄你于此，你可怨當初？」我料想她會良久無言，默許確是希望不曾有過當初，而她毫無遲疑得搖頭，並緩緩回語︰「何怨之有？要怨也怨自己所遇非人。若真有怨念，我又何不听從勸解，讓他無緣降世，讓他冒姓衛，讓自己也可免受長公主責斥？」我默默得于一旁替她照料著去病，她太疲倦了，以致此刻挪動一步都顯得困難，亦听著她平日不曾談起的心思。「留下去病，長公主的確因此訓斥過你，可是為何後又不予你計較了。」「我擔保，無需過多久，即會將去病送還霍家，所以也就沒再多言。平陽侯邑中，我等之屬長公主又怎可能會一一細細管教。」「倒也是。可是去病之事，你可讓霍家知曉，也好趕緊要了去，與你，畢竟是負擔，與他們，那可是他家的血脈。」只見得少兒的眉宇間透的盡是悲意。「可是我說錯了話？」見她沉默許久不語，我擔憂得問道。「本以為我與母親同命，這孩子總不會如他舅父吧，誰曾想，他連青弟都不及。青兒好歹還回鄭家四載，可是病兒呢，他的生父竟說這孩子霍家難要，如今是連出平陽侯邑都無可能。」她撫弄著去病稀疏的頭發，憤憤說道，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于去病的額頭，她似是嘲諷自己太傻太天真。「一切都會好的。霍家不要去病，不還有我們，若要把病兒送離，身為姨母，還真心難舍。想想青兒在鄭家遭的罪，也難料歸父家就比在這好。」少兒苦笑得望著去病，無奈得說道︰「是啊，這兒我等哪個不是寵愛著他，視他為珍寶，去霍家，嫡母何如都難料啊！」看著眼前這少不更事的孩子，不禁想著往後二姊難不成需獨身一人？哪位男子願迎娶已有一子的少婦，又想著，這孩子畢竟也是少兒今後的倚靠。這一晚，我與少兒都倦得很，見病兒的燒已退去，相互依著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