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李梔站在王俊賀家門口，叫他︰「寶林子，起來沒有，你看已經幾點啦，再不走，就趕不上九點的火車。」寶林子家的土狗听見有人說話，「汪汪汪」叫了幾聲，听見是李梔的聲音，搖著大尾巴，熱情的歡迎她。
「我已經起來，正在收拾東西呢，章秋、李嵐他們起來沒有？」昨天晚上，大家說好六點集合，這還不到六點，她倒還挺積極的。
「他們已經等在路口，就差你一個人，我先過去，你快點！」還有更積極的，等到路口上了。
「我昨晚看李嵐爸給李嵐買的新書看入迷，睡得有點晚，你們先走，我馬上到。」王俊賀臉都沒洗，背上鋪蓋卷，斜跨著書包，手里拎著洗刷用品，快步跑了出來。
「東西都拿上了吧？」
「都拿上了。今天沒有月光，我拿了手電筒大家互相照顧走慢點，走吧。」上學的學費剛剛湊齊的王俊賀，另外拿了二十斤糧票，這可是他一個月的口糧，要小心放好，他用手捏了捏縫在里面的錢和糧票，都好好的，他放心地跟在李梔身後，章秋走在前面，李嵐用一只手緊拉著姐姐的手，並排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走上鐵道，此時剛好六點鐘，天已經亮了，幾天來，都是秋高氣爽的天氣，李梔抬頭看看雲層，今天準是個好天氣。
李嵐猛然一回頭，看見王俊賀兩個鼻孔黑黑的，臉上還有一道黑煙燻印，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們快看寶林子臉上，哈哈哈」
李梔急忙說︰「寶林子，你沒有洗臉是不是？趕快把你臉上的煙子燻得黑東西擦掉。」他在煤油燈下看了一夜書，今天早上為了趕時間，沒有來得及，結果弄成這樣。
章秋咧著嘴也在笑，王俊賀急忙扯出毛巾擦臉，新新白毛巾，立刻變成黑白相間的花色毛巾，沒有辦法，偏遠一點的公社還沒有用上電燈，晚上只能用煤油燈學習，這種情況對于寶林子來說，已經習以為常，見大家都在笑自己。
寶林子想挽回一點面子，嘴上說︰「笑啥呢？沒見過是吧？嘿嘿嘿」可是，他也覺得自己可笑，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李梔說︰「大家別笑了，我說件正事，我們到縣城里去上學，今後就叫大名吧！別讓城里的同學知道小名，免得落下話柄。」李梔想起小時候第一天穿花花褲子上學，受同學欺負的事，這種事有一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決不能再有第二次，挺傷自尊的。
李嵐首先說︰「好吧，我贊成。」
「我也贊成。」章秋表示沒意見。
「回家後，可不可以叫小名？我已經叫習慣。」王俊賀不想改口，他現在就喜歡叫她妞妞，不叫她姐，更不想叫大名。
「不行，必須的，時間一長，習慣就對了。」李梔表示沒有商量的余地。
「叫妞妞，親切，叫李梔，好生分喲，怪別扭的。」王俊賀嘴里還在不停地嘟嘟囔囔。
「你在嘟囔什麼？找打是不是？沒大沒小的，快叫姐姐！叫不叫？」李梔跑到鐵路邊，順手拾起一根長棍，向王俊賀揮過去。
王俊賀反應極快，避過，跑到離他們三個很遠的前方站定後，對著她大聲吆喝︰「我不改口，就要叫你妞妞，妞妞，妞妞」章秋無奈的笑著搖搖頭。
「姐，別理他，看他叫啥，叫的不對了，別應答他，別人又不知道他在叫誰。 ！」她在嘴里打了個響舌，接著沖王俊賀又吐舌頭，又做鬼臉，並且在那里很得意的笑，他有七算，咱有八算，不理他，看他怎麼辦？呵呵。
他們走過一個黑洞子（火車隧道），又過了一個見得到光的亮洞子後，遠遠見到小火車站的影子，說它小，是因為居住總人口超不過三百人，而且只有慢行火車才停，附近的人，每天早晨九點坐781次進城，下午再坐782次返回。快車只有會別的火車時才停，停下來列車員也不會開門。所以錯過這趟火車，就要等到第二天。
李梔他們提前兩個小時就到達火車站候車室，畢竟是孩子，大家都沒有感覺累。候車室里幾條長木椅，上面坐著幾個候車的農民，他們背著大背簍，裝上自家土特產雞和雞蛋，準備進城賣掉後，再買些食鹽、衣物等日用品，貼補家用。
火車沿途停靠了幾個小站，終于到達縣城，縣城位于四面環山的低窪地，兩條主要街道，是三條江交匯處沖刷出來的平地建造的，縣城面積不是很大，人口居住不算十分擁擠。縣政府、百貨商場、縣醫院、學校等幾處高樓，顯得特別起眼，穿過橫跨嘉陵江河幾十米的大橋，縣一中學校的教學樓，矗立在高坡上，還有幾棟宿舍樓、教師居住樓，整整齊齊排列在教學樓的後面和側面。
「快看！那不是我們的學校嗎？」。李嵐激動地大叫起來。是啊，他們每個人日思夜想的學校，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李嵐。」
「到。」
「李梔。」
「到。」
「你們兩個是新來的插班生，要好好努力，才能跟得上大家，新書領取後，看過沒有？」
「我們看過了。」
「有不懂的地方，上課仔細听老師講，下課可以問問其他同學。」老師了解過她們的情況，擔心她們跟不上班，語重心長地叮嚀她們。往年有過插班生，最後因為成績太差，半途而廢。
「我們知道了，謝謝老師關心。」數學、語文倒沒有什麼，可是英語，從第三冊學，一點都听不懂，上課像騰雲駕霧。鄉下小學開到初一，根本沒有英語老師，英語課程沒有開，怎麼辦？
問問班長吧！
「班長，我不懂英語，能不能借我筆記看看？」李梔試探著問高個子男班長。
「可以，給你。」李梔高高興興接過筆記本，正準備打開。
班長同桌，一位個子不高，留著分頭經常愛抄襲作業的男生，用一只鋼筆，挑起筆記本說︰「看什麼看，你看得懂嗎？先拿來我看。」
「你懂你還看什麼？」
「耶，還敢 嘴，挺牛的嘛！」他用眼楮不削的望了一眼，李梔腿上穿的接了一截的舊褲子，因為新接上去的沒有洗過，上下兩截新舊顏色分明，一眼就能看出來，上身穿了件平方領黑妮子衣服，又寬又大，是媽媽的衣服改的，腳上的皮鞋，也是撿的媽媽穿著小了的黑皮鞋，就這一身衣服，也算很不錯的了，弟弟妹妹還得撿她穿剩下的衣服，改小了穿，這是書記爸爸定的規矩，干部子女不能搞特殊化，要和農民打成一片。
那個肇事的男生，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唉，‘二級干部，’牛什麼牛，有本事自己抄筆記去，干嗎看別人的。」
「你說誰是二級干部？」
「我說的就是你，鄉巴佬！你听不明白嗎？」。
「你再說一句？」
「我說了，山瓜娃，鄉巴佬，你能拿我怎麼樣？」
「你回家查查你祖宗三代是不是鄉巴佬，山瓜娃？再來說別人。你才是個市黑子。」
「你罵誰呢？我打你！」男生說不過，撲過來，兩個人撕扯在一起，班長等人很難把他們分開。
李嵐膽小，不敢幫忙，嚇得在一旁觀戰，嘴里叫喊著︰「姐，你們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李梔在鄉里長期鍛煉出來的，眼明手快，那個男生哪里是她的對手，「啪！啪！」扇了那男生兩耳光，老師進來，看到男生臉上的手指印，老師首先讓她寫檢討，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站在講台上讀，多丟人呀！這是李梔最丟人的一次經歷，再委屈，畢竟她動手成為事實。
「不看就不看，你等著瞧吧！」這次教訓成為李梔學習動力，她利用下課時間，拼命背英語單詞，星期天放假，沒有回過家，一個人呆在宿舍里看書，她的成績，期中考試，名列全班第一，讓全班同學，刮目相看，沒有人敢再小瞧她，第二學期，選班長，她當上正班長，全年級唯一的女班長，經常受到老師的表揚。
李嵐成績一直跟不上，雖然她倆坐同桌，每次考試她都勉強及格，星期天不回家，上街買衣服穿，學會穿著打扮，打扮的比城里有些姑娘還時髦，她家中經濟條件比李梔好，母親只生了弟弟，在讀小學三年級，她每個月的生活費最少二十元，比李梔她們多一倍。最近，上課听講老分神，心里頭惦記著，縣劇團來招聘演員的事。
「姐，你說我去不去報考？試試運氣？」剛下課，李嵐又問李梔。
「這種事，你先和你爸商量，我估計，你爸媽不會同意的。」李梔有把握地說。
「我先不告訴他們，我去報考，如果錄取上，再跟他們講，錄取不上，只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你要替我保密，姐。」縣劇團來了三位領導模樣的人，在學校一間空屋子里，支了幾張桌子坐定後，開始逐個詢問前來報考的學生，門口擁了不少看熱鬧和報考的學生。
一個高個子女孩，進去不久，出來就說︰「他們說我年齡有點大，骨骼已經定型，沒有辦法練基本功，真遺憾我被淘汰了。」
又一個女孩進去，團長問︰「多大了，有什麼愛好？」
「十三歲，喜歡唱歌。」
「那你隨便唱兩句我們听听。」
女孩清了清嗓子唱到︰「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
「好，可以了，你回去等通知吧！你嗓子亮，有機會。」一個戴著八角帽的權威人物，扶扶眼鏡，果斷地說。
女孩緊張的快步跑出去，拉著一位同學的手興奮地說︰「他們讓我等通知，我有希望，我好高興。」
李嵐羨慕的看著她，踮起腳尖往里面看，團長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用手指著李嵐和李梔說︰「你們兩個進來。」李嵐拽著李梔就進了房間。
「你們多大了？會些什麼？」
李嵐搶先回答︰「我十三，她十四，我們會唱紅燈記，她演李鐵梅，我演李女乃女乃。」
「還會別的什麼？」
「會，會的可多了，會跳新疆舞、蒙古舞，會唱山歌和好多其它歌曲。」
「那就先來段新疆舞吧！」
姐妹兩個邊唱邊跳︰「咱們新疆好地方呀，天山南北好牧場，戈壁沙灘變良田，積雪溶化灌農莊，來來來來來」不但唱得好，而且跳得非常到位，脖子扭起來的優美舞姿，贏得大家的喝彩。
團長用筆記下她們的名字︰「你叫李梔，你叫李嵐，你們是兩姊妹？」
「不是，她是我表姐。」
「你們被錄取了，回家準備吧！」
「我不考，是她想考。」
「為什麼不抓住這麼好的機會？你自身條件那麼好？這以後可就是劇團的正式員工。」
「老師，我想繼續讀書，想多學知識。」
「真可惜，就你吧，李嵐，回家準備去吧！」
李嵐高興的說︰「謝謝領導，我這就回家準備去。」
領導們順利招到十幾個學生，男孩、女孩都有，剛成立的縣劇團，听說還能轉正，錄取上的同學別提有多高興，沒錄取上的，遺憾地投來羨慕的目光。
消息在校園里傳得很快，王俊賀、章秋知道李嵐考上劇團的事，前來祝賀。
「我們這個星期陪李嵐一塊回家，下午就坐火車回去！」李梔約他們。
他們不約而同地說︰「沖著李嵐，誰敢不回去？」
「就是，陪陪我，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一起走呢！」李嵐惋惜的說。
「王俊賀，听說你考了個全年級第一？不錯嘛！」李梔知道他比自己成績好。
「你也不錯呀，班上第一，全年級第三，還當上女班長。章秋也不錯，歌唱得好，成為學校學生會里文藝干事。李嵐考上縣劇團，將來一定是位優秀的秦腔演員。」王俊賀為他們自豪，為他們感到臉上有光。
「她幸運地錄取上，快點回去告訴李老師這個喜訊。」章秋比李嵐還要興奮，好像是他考上了劇團似的，著急的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