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收徒一向順當，這回還是頭一次吃憋，大出意料之外。尤其是當著這些人的面，自然有些下不來台，于是柳眉一豎，耍橫道︰「做我徒弟有什麼不好？還不願意……既然開了這個口，我今天說什麼也要收一個徒弟再走。」
玄奘笑道︰「這好辦。想跟我的站這邊，跟他的站那邊。」
悟空、八戒、小白龍趕緊跑到玄奘後頭排好隊，笑嘻嘻地看著觀音。
小殺前後左右看看，低著頭，向觀音走了兩步。
觀音滿懷希望地看著小殺。
小殺又向前走了兩步。
小白龍終于輕輕咳了一聲。
小殺飛快地跑過去，站到小白龍後面。
「這……這算什麼？」觀音惱了，俏臉微紅，「金蟬子，師尊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多多保重身體。」
玄奘老老實實應了聲︰「是。下次不敢了。」
觀音拂袖而去。
「唉，人品問題。」悟空望著觀音的背影嘆道。
八戒哈哈大笑，獠牙畢露。
悟空眼楮朝前，後退一步，越過八戒，用肘彎搗搗小白龍的肚子︰「余情未了呀你。」
小白龍百口莫辯，撲上去毆之。
玄奘開心地看他們打架，也未加喝止。忽然眉頭一皺，動作僵硬地坐下。毒性發作了。
悟空迅速推開小白龍，把錦兒留下的解藥撿過來，就手喂給玄奘吃了。小白龍也不知從哪端來一碗溫開水，玄奘慢慢飲盡，調息了一會，臉色漸漸平復。
玄奘招手示意小殺過來，有些為難地說道︰「施主，你殺氣太重，入我佛門似乎有些勉強……」
小殺緩緩道︰「既然我罪孽深重，不入佛門，何以消彌如此罪業？請聖僧教我。」
玄奘一時語塞。小白龍在旁笑道︰「小殺說話就這樣，一張口便要嗆死人。你不要介意。」
玄奘猶豫了一會兒，向小殺道︰「要不這樣吧，就由他們幾個來定你的去留吧。同意的舉起右手，不同意的舉起左手，以多為勝。」
玄奘本以為把拒收的責任推給集體便可以了，沒想到集體太溫暖了。
悟空舉右手右腳。八戒四蹄全舉。小白龍︰右手。
悟空是巴不得多個人來把情敵拉走。八戒雖不喜歡多個人吃飯（他可是廚子，會很辛苦的），卻終究欠著小殺一份情，所以左右都舉，中和起來等于零。小白雖不希望舊情人天天在眼前提醒著自己的罪過，但也不忍心看他從此跟著個陌生人修行，天遙地遠，再難相見；更不放心小殺獨自留在流沙河，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了右手。
玄奘干咳了兩聲︰「那個……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當然也樂得收你這個徒弟。不過，既然你自己說是要贖罪來的，自然要修苦行，所以，你只能做個苦頭陀了。」
小殺說︰「可以。」
玄奘強調道︰「你知道修苦行意味著什麼嗎？」。
小殺道︰「怎麼都可以的。」
悟空笑道︰「為了挽回舊情人的心，你還真是執著呀。」
玄奘給小殺以手摩頂︰「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從今天開始，你便成為一名苦行僧了。當初世尊與伽葉尊者都曾修過苦行，願你能于此中自悟其是非。」
小殺點頭。玄奘為其取法名「悟淨」,並改姓「沙」。
「我覺得叫‘沙悟淨’好像太嚴肅了，不如叫‘沙和尚’、‘沙僧’來得親切呢。」八戒笑道。
「啊？‘殺’和尚？‘殺’僧？」悟空夸張地瞪大眼。
「殺僧」低眉垂目，完全當他不存在。
小白龍猶疑地看著小殺︰「你來真的？不用這麼苦自己吧？」
玄奘笑道︰「他將來的成就，應該會在你之上。」
小白龍輕輕嘆息。
……
大家在流沙河邊埋葬了錦兒，準備上路。小殺忽然道︰「等一下。」縱身跳回流沙河。
過了一會兒，河面上涌出一堆俊男美女來，男女鮫人、蚌精、水蛇精什麼的都有，個個面色倉惶，紛紛逃竄。原來是小殺和小白的**佳麗。
玄奘轉頭看了小白一眼，笑道︰「你這妖孽。」
……
眾人慢慢跟著玄奘走，各懷鬼胎。
小白龍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忘了變成馬。玄奘也不提。
悟空這回跟玄奘跟得最近，在後面色迷迷地欣賞他走路時的身姿。玄奘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他一眼。悟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沒話找話說︰「哎，你說太上老君那老家伙怎麼對金蓮和青蓮他們那麼凶啊？
「因為那時他正心情不好。」
「為什麼心情不好？」
「因為你。」
「？……」
都是仙丹鬧的。悟空感到十分抱歉。
※※※
玄奘給新收的弟子開起了小灶︰「悟淨，記住，以後不可再隨意殺生了。」沙僧︰「給我一個不殺生的理由？」
「上天有好生之德。」「難道上天沒有好殺之德？」「……這個，好像也有。」
「還有別的理由嗎？」。「螻蟻尚且貪生，你給別人造成痛苦，別人必然怨恨。」「他痛他的，我殺我的。各隨己意，各憑本事。被殺說明他不夠強，不夠強自然得認命。怨不怨恨隨他去，有本事再來殺我。」
「人道最宜修行，而人身難得，殺之可惜。須知一失人身，萬劫難復，殺人豈不是要斷人修行之路？」「他要怎樣，他會如何，干我屁事。」
玄奘默。
沙僧道︰「我且問你，人殺豬可以，殺狗可以，殺熊可以，殺魚可以，殺鳥可以，甚至殺龍殺蛇殺螻蟻，樣樣都可以，憑什麼我們殺幾個人就不可以？再者，倘若我天生是虎，吃肉是殺他，不吃肉便是殺己，你說我又當如何？」
玄奘道︰「因果報應，毫厘不爽。風水輪流轉，沒有誰會永遠強大。今兒個你殺他，明兒個他殺你，如此冤冤相報，何日是出期？倘若有人轉世為虎，那大多乃是前世所作所為當有此報，這也使修行幾乎成為不可能之事。再有，你說你不關心別的人，那麼你可關心自己所愛之人？將心比心，以己度人，愛吾愛，以知人之愛；痛吾痛，以知人之痛；惜吾身，以及人之身，如此，方可稱佛門弟子。」
沙僧不語。
八戒望天興嘆︰「你們的話題好深奧，俺老豬有點困了，而且很餓很餓了……」
悟空道︰「不要殺生，說得輕巧！要是妖魔鬼怪要吃你的肉，我不殺他殺誰？」
玄奘道︰「倘若有時候不得不殺，也要抱著出于防衛的心，憐惜的心，而不是侵犯的心，輕蔑的心。」
悟空有些不耐煩︰「哎，怎麼突然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你還真是越來越像那個如來了呢。」
玄奘臉上仍是帶著淡淡一抹笑︰「既然已經進門了，我打算以後對你們嚴格些，也許會更討人厭的。不喜歡你可以走。」
悟空一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有些咸咸澀澀的東西堵在胸腔。仗著我愛你，你便可以這樣滿不在乎地說話嗎？自尊與愛，哪個更重要些？他拄著金箍棒，站在原地半天沒動地方。
玄奘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走了。原來這猴子只喜歡那個和他玩的自己，那個金玉其外的，膚淺夸張的自己。可惜我不是來玩的。
其余三個，欲言又止，最終也跟隨玄奘而去。
夕陽西下，金色的風漫卷起輕浮的灰塵。天地竟有如此廣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