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靈山，彌勒馬上變得活躍起來了，左顧右盼不說，還「呼哧」「呼哧」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我終于出來了！哈哈哈……外面的風景真好哇……」
看著彌勒那異常興奮的勁兒，玄奘沒好氣地說道︰「我死了無家可歸你高興個什麼勁兒啊。」
彌勒白了他一眼︰「自從上次偷偷跑進內關看你，還私自弄滅了師尊設的天火，俺一直被禁足，不能出靈山五百多天啦！還得天天念咒，痛苦哇……要不是這次你突然跑回來瞎鬧騰，把他混忘了，我哪有機會出來啊……」
「我說你怎麼這麼積極地送我出來呢，原來是想趁機放放風啊。」玄奘笑道，「不過，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呢，怎麼我闖進來師尊好像很驚訝，完全沒有感應似的？按說不太可能啊……」
正在手舞足蹈的彌勒聞言停了下來，表情為難地看著玄奘，欲言又止。
「師尊不讓我對外人說的……」
「我什麼時候成外人了？！」玄奘目光灼灼，作凶狠狀。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反正師尊的意思就是說誰也不能告訴！」彌勒慌忙解釋。
「連我也要瞞著是吧，好啊，等哪天有機會我也要告訴師尊一個秘密，有人別的不愛學，就是特別愛研究障眼法，為了能常常溜出去玩竟然把障眼法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連師尊都被騙了好幾次……」
「別說了，師尊已經發現這個問題了，所以這次沒有他的允許，無論如何我都跑不出來了……」
「哦？這樣啊，那他有沒有發現八千萬年前他救過的一只鴿子後來進了誰的肚子？有沒有發現五千萬年前他秘藏在夜摩天的一卷貝葉經被人拿去西牛賀洲當了賭資，結果還輸掉了？還有，他化自在天有個叫什麼‘小雨滴’的，好像有事沒事總愛多看你兩眼……」玄奘慢條斯理地在那兒如數家珍。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你最親密的朋友就是你最大的敵人’，看來這話一點都不假。」彌勒撓頭道，「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告訴你吧︰其實，師尊這段時間天天都在忙著做一件大事，十分消耗法力。他每次從藏經樓回來就會變得虛弱一些，好像有時還有些遲鈍。」
「他去藏經樓干什麼？」玄奘有種不好的預感，手心有點發涼。
「給經書做加持。師尊說，眾生的無邊業力會對真經的傳播形成種種阻礙，使他們一旦想要接近真經就會招來各種妖魔、心魔和災難，使他們無緣得見，即使見了也不能听受讀誦，更不能正確理解經書中的話，所以師尊必須在你們到來之前，給經書做足加持，抵消業障。」
「……哪種加持？」玄奘心中「咯 」一下，皺眉問道。
彌勒看著他，半天沒回答，最後在玄奘的目光壓迫下終于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你想的那種，以命加持。你知道的，以命加持是加持力最大的一種，而師尊已經沒有了肉身，所以只能用法身來做加持。可他似乎並沒意識到自己的法身已經有多麼虛弱了。靈山雖有守護神，但這麼多年來，妖魔鬼怪個個忌憚于師尊的法力，不敢來靈山尋釁滋事，因此靈山始終太平無事，而守護神也變得怠惰起來，還暗中拜托我把結界的力量中心偷偷轉移到了師尊的身上。我覺得這樣更安全，就同意了，沒想到現在……似乎誰都能闖進結界來了，這真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幸虧知道這事的人極少，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玄奘扭頭就往回走。彌勒趕緊用法力鉗制住他︰「你干什麼去？師尊決定的事情一向沒人能改變，你去也是白費！我都不知道勸了多少回了，沒用！唉，我估計過一陣子，師尊頂不住的時候，四大菩薩也都得上了。只有我，由于要做未來佛的緣故，師尊說必須要保留佛種，因此，不準出力……」
玄奘停止了掙扎，怔怔地待在原地，半晌才說道︰「行，我不去煩他了。拜托你告訴師尊一聲，他要萬一有個閃失，這些真經，我也就不取了。你們直接送到那些凡夫俗子面前，求他們看吧，看他們會不會珍惜。」
「你……竟敢要挾師尊？」彌勒瞪大了雙眼，「他從不受人要挾的，你不知道？」
「你盡管原話轉告就是，別的不用管。放我走吧，不用送了。」
……
靈山祥雲繚繞。
如來在最高的一角亭台上獨自憑欄。
沉浮萬事，紛紜如此。
自遠古以來，邪悟聰明的狂妄之徒，滴水不進的石頭腦袋，得過且過的怯懦眾生，代代無窮，擾擾不已。真的已經很累了。
此刻天地靜穆，卻又暗流洶涌，一如那夜自己決定埋葬所有痴夢之時。
從來不管別人怎麼看，一切皆是出于自願。已經明明白白地看到真相，何苦再入泥潭。
然而事到如今，自己卻為何仍有一絲疑惑？
跳出三界五行，遠離顛倒夢想，再看看那些仍然緊抱夢想，輾轉悲喜之人，究竟是可憐還是可羨？
……
靈山之巔，天風滿袖，眾神不語。
蒼黃變幻的天宇之下，玄奘飄乎的影子漸漸淡出了視線。
※※※
玄奘回去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悟空正在非禮他的尸體，周圍有一圈人在看著。
八戒在一旁說道︰「猴哥，你這樣師父都沒反應，看來他是真的死了……」
悟空理都不理他，繼續在郎中的指揮下給玄奘的尸體按壓胸部，一邊捏著他的鼻子一邊不停地親他，還不時大口大口地喘氣。
「喂，快住手！不是，快住嘴！」玄奘忍無可忍，在空中大聲質問道，「悟空，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們都瘋了嗎，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
悟空立即停止了奮戰，和眾人一齊驚愕地抬頭向上看。
什麼都沒有。
「小玄子，是你嗎？怎麼我看不到你？」
玄奘不得已現了形︰「是我。火眼金楮能夠看穿變身，卻看不到隱形，尤其是隱了形的魂魄，所以……」
「魂魄？難道你已經……」
「嗯。你剛才那是……在吻尸麼？」問完這話，連玄奘自己都覺得有點惡心，不過又一想，那猴子什麼事干不出來，問他也不冤。
悟空只覺得那個「尸」字十分刺耳痛心，可一時又無法反駁他。
八戒卻笑道︰「他不是在‘吻尸’，而是在‘吻師’，哈哈。」
這個笑話實在太冷了，聞者全無回應。
「真虧你還能笑得出來，」沙僧嘆口氣，向玄奘解釋道，「別生氣，我們只是在搶救你。」說完他一指郎中︰「這是他的主意。听說是救急之方，祖傳的。」
郎中靦腆地笑笑︰「法師啊，是豬長老把我背到這里來的。我父親說過，這個辦法可以救治一時閉氣之人。我方才想親自上陣的，孫長老卻不讓我踫，想必他對您是極敬愛的。不過現在看來，這辦法也沒奏效……」
小白龍听到「極敬愛」三字，鼻子里極輕地噴了一下氣。
沙僧看了看他，只見他的小白臉有如冰塊，貌似痛悼亡魂。
悟空抬頭問道︰「現在怎麼辦？你還能還魂嗎？」。
玄奘搖頭︰「這里十分寒冷，尸身不會腐爛，只是全身的經脈、關穴都已閉合，血流已止，髒腑皆凝，我回去也不能再活過來了。」
八戒道︰「要不，附到別的剛死之人身上去？剛死之人，身體還是熱乎的……」
悟空听了十分不滿，叫道︰「呆子，你這出的什麼餿主意！」
小白龍也搖頭道︰「不行。那些庸常的肉身哪兒配得上他……再說了，就算找到個中看點的，可是突然改變了樣貌，看著委實別扭。」
悟空想了一會兒，對玄奘說道︰「你等著，我有辦法的。別亂跑，一定要等我啊。」
玄奘道︰「我知道你想干什麼，我絕不允許你去。」
「這個恐怕你做不了主了。」悟空吐吐舌頭。
听到悟空學自己說話，玄奘又氣又急，忍不住上前去拉他。可自己的手從悟空的手上直接穿越而過。玄奘沒辦法，只好虛虛地擋在他前面。
原來魂魄看上去和真人差不多，只不過邊緣有些透明，而且地上沒有投射的影子。
悟空看著他，暗想，只是一會兒沒見，怎麼卻感覺恍若隔世了，不由得上前抱了一抱。
可惜那個親切的形象真好像海市蜃樓一般，悟空只抱住了空虛和冰冷。
悟空凝視了玄奘一會，說道︰「這樣下去怎麼行，看來我非去不可了。」
玄奘正要進一步開口阻攔，忽見一人風塵僕僕，匆匆駕雲而來。原來是摩昂太子回來了。
玄奘道︰「太子辛苦。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摩昂的臉色不大好看︰「我好不容易見到了太上老君，可是他說，仙丹早就被孫大聖吃光了，如今已經一顆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