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奇怪地問道︰「誰讓你這麼想奸又想殺的，小白嗎？你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沙僧哼了一聲︰「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再者，我跟小白和好並不代表我就原諒他了，我這人小氣得很，會記恨他很久的！」
沙僧將「很久」兩個字說得很重，說完轉身就走，在經過小白龍身邊的時候卻停了一下，冷冷道︰「他要是殺了那猴子你會很高興吧？」
小白龍低聲道︰「我還沒有那麼卑鄙。」
沙僧道︰「你確實不卑鄙，你只是多情。」
「……」
八戒適時地打了個大哈欠︰「唉，和聰明人說話真累。困了，睡覺去。」
沙僧和小白龍一前一後也出去了，只留下依然流著鼻血的玄奘和悟空對峙。
「我只怕你把我當成了別人，丟命倒在其次。」
悟空沖玄奘丟了這麼句話，然後翻身蒙頭而睡。
玄奘怔怔地看著悟空在被子里鼓起的一團，最終說了一句︰「對不起。」
悟空的聲音從被子里悶悶地傳來︰「我睡著了，什麼也沒听見。」
玄奘道︰「你起來，我要和你好好談談。」
悟空忽地掀開被子坐起來，大眼楮忽閃忽閃地說道︰「談心好呀，我最喜歡和你談心了。嗯……」，悟空左右轉轉腦袋，「你說小鼉龍這洞府造得可真奇怪，里面沒有水不說，呆子還能點蠟燭，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搬運來的！」
玄奘笑道︰「想必是小鼉龍一直在等金花王醒過來，怕他醒了以後沒法呼吸，特意把洞府留了氣孔，還施法隔了水。」
「嗯……那他一定恨死我了……哎，你說金花王那個妃子也夠可憐的，錯愛半生，臨死才發現自己愛的人只是一塊垃圾，這叫她情何以堪啊！……不知道呆子他老婆臨死的時候對呆子會不會也是這種糟心的感覺……」
和喜歡的人深夜獨處，悟空的思維不是一般的亂。
玄奘道︰「一個‘壞’人是不可能永遠不表現出來他的‘壞’的，再好的偽裝也難以避免偶爾的失誤，尤其是在長期共處、耳鬢廝磨的人面前，扎布飛不可能永遠表現得完美無缺。我想，還是那位王妃一直都不肯正視現實吧，即使發現他有什麼罪行，也會想盡辦法為他開月兌。如果不是最終被我們揭開這血淋淋的真相，恐怕她還是會在假裝的糊涂中幸福地死去吧……唉，真不知道我們這麼做究竟是應不應該？」
悟空腦中忽然產生了一個很不靠譜的想法，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有一天你也發現自己愛上的人是一塊……垃圾呢？」
「胡說！如果他也是這種人，我把眼楮挖給你！」
這只臭猴子竟敢產生這種莫名其妙、卑鄙下流無恥的想法，玄奘又有些生氣了。
「只是說說而已，何必生氣呢！」悟空陪笑道，「雖然我很喜歡你的眼楮，可你也不用這麼成全我吧？」
玄奘帶著氣反問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也變壞了呢？」
玄奘的本意是讓悟空也理解一下自己的感受，沒想到悟空干脆地答道︰「那還不簡單，和你一起變壞就是了。」
「……」
玄奘望著悟空的笑臉，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你真不該偷吃那仙丹的，現在病成這樣……」
悟空奇怪道︰「我也覺得我有病呢，為什麼會喜歡你這種人……不過這和仙丹有什麼關系？」
玄奘抬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
蠟燭的光明明滅滅，兩人談了半宿，都還未進入正題。眼看蠟燭都快燒光了，悟空忽然道︰「其實我白天去見了兩個人。」
「誰？」
「先是太上老君。」
「嗯。」
「他說不是他把我變成這樣的。」
「嗯。」
「我信了。」
「為什麼？」
「他的眼神很真誠。」
「然後我去找了如來。」
「……！」
「他一開始不肯見我，後來我打碎了靈山門口的石象，他才讓我進去了。」
「你對他說了什麼？」
「我問他我手里的那個破印記是什麼東西？」玄奘渾身一震，責怪地看向悟空。
「你別用那個眼神看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
「結果如來告訴我了。他說那東西表明我有成為魔王的潛質。」
「什麼潛質，那根本就是將來會成為魔王的預言好不好？」玄奘想說又沒說出來。
悟空繼續說道︰「我又問他我的長相跟他相似是怎麼回事，他說那是巧合，而且表明我也有成佛的潛質。他讓我回來好好照顧你，跟著你繼續修行。」
「……」
悟空伸出右手，掌心朝向玄奘︰「你剛才是不是想殺我來著？就因為我手里有這麼個破印記？」
玄奘還未回答，悟空忽然又道︰「還有……你剛才離我頭那麼近，是不是還想親我來著？就因為我長得像如來？「
玄奘作了「暫停」的手勢︰「等會，讓我回想一下。……沒錯，我剛才好像是有過那個打算，不過只是一閃念，而且只想親一下你的額頭……沒別的意思……」
「閉嘴！親額頭就不叫親嗎？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的，就不怕我誤會嗎？」。
「親額頭和親嘴完全是兩個概念懂不？」
「對我來說是一樣的！」
悟空迅速抱過玄奘的額頭親了下，又猛地丟開︰「混蛋！除了你，你見我親過誰？連親額頭也沒有過吧？」
「你以前在花果山干的事我哪能知道得那麼清楚。」玄奘暗自月復誹。
悟空有些氣憤憤的︰「因為我手里的印記就要殺我，因為我長得像如來就想親我，你到底有沒有看見那個真的我在哪里？我」，悟空使勁拍了拍胸口，「那個全心全意愛著你的笨蛋，在這里！」他把玄奘的雙手合攏來緊緊按住自己的胸口︰「你好好感受一下我是誰！我不是那個該死的印記，也不是這副跟別人長得一樣的臭皮囊！我是孫悟空，你親自給取名字的孫！悟！空！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看見我？？？」
悟空目光灼灼，頭發凌亂，臉蛋紅撲撲的，渾身卻散發出一種強大的氣場。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仿佛一顆顆火球狠狠地撞擊到了冰岩上。
玄奘第一次深深感受到眼前這個人的魅力。然而最終他用悟空的被子使勁擦了擦臉上的血說道︰「對著一個滿臉是血的家伙表白，你的情調和品味真是與眾不同啊……不知道你這不講究的表白是不是和你的為人一樣不講究……要是你將來真成了魔王，我是不會客氣的。」
悟空指了指右手心，嚴肅地問道︰「你是信它還是信我？」
「我信過你，可是……」
「你是說在八卦爐里的事吧，那次的確是我不對。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這種事了。」
「誰敢相信你的保證……」玄奘嘟噥。
「哎，跟行善還是為惡完全是兩碼事好不好？我發誓，只要你小玄子還在看著我，我就絕不會成魔！」
「相信你還不如相信八戒會喜歡上男人。」玄奘抬眼望了望屋頂，「睡吧，從明早開始，你得開始修心了。」
臨走，他回眸一笑，意態難描︰「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給我小心點。」
……
悟空回味著玄奘的笑容，自己在床上重新躺下，腦海里卻浮現出白天去見如來時的場景……
如來遣走了其他人，自己很平易地在對面蒲團上坐下。悟空則站在如來面前，昂然不拜，只說是有事要問罷了。
如來先是回答了他的問題，之後才問了他一句︰「悟空，你見了我為何不拜？」
「你會拜你最討厭的人嗎？」。悟空道。
如來笑道︰「我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之人，只是目睹了人間苦痛，引起了深思，發願要幫助眾生和自己都月兌離苦海而已。今日眾生給予我的地位，無非是出于尊敬和感謝，于我卻如無物。若是你看我在這個位置上礙眼，盡可以將這位子拿去。」
悟空道︰「我當然看你礙眼。你把自己擺在最高的位置，籠絡了無數眾生的心，口稱‘為眾生’，享盡他們的供養和愛戴，世間的苦難卻始終未見減少。你還時時擺出一副管教人的姿態，不允許他們有自己的創見，說什麼符合你的教導的才是正道，別人的不同看法便是邪見，走不同道路者便是邪魔外道，時刻想要誅殺之，這不是獨裁又是什麼？憑什麼你說是對的便是對的？我自己沒有頭腦嗎？沒有眼楮嗎？沒有判斷力嗎？我拜你作甚？我要自己去尋找人生天地間的道理！」
第一次對如來直截了當地表達不滿，悟空感覺就像倒出心中積了五百年的塊壘一樣，痛快淋灕。
「哈哈哈……」，如來笑道，「好個猴頭！不愧是我的……好徒孫！不過你別忘了，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他的極限的，總是需要過來人的指引，這就是你早晚要拜我的原因。如果你堅持不肯虛心求教，那你要走的彎路和浪費的時間將不可計數。」
「哼，那是你還不了解我的極限在哪里！」
「呵呵，我也正想看看呢。不過，你整日只知道撒潑闖禍，打情罵俏，于佛法也僅得了點騰雲與變化之術而已，這實在是連皮毛都算不上啊，我還真沒看到你的實力。」
悟空被如來說得滿臉通紅，想回嘴又說不出話來，憋半天才留下一句話︰「你等著，將來會看到的！」
……
茫茫雲海之間，靈山很快縮成一個小點，如來的微笑漸漸融入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