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一絲猶疑,魚姐姐到底笑了。
溫師父長得粗,卻是個細心人︰「你有什麼地方,不滿意?」
左公子也問︰「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左公子那模樣多帥啊。
她雙目輕垂。
溫師父便嘆道︰「你另闢一徑,自更有許多艱難。」
「只難求同心人。」
一時默然。
她抬起頭,看著他。
「難求同心人也是詩。可還有什麼別的寫呢?只有這些了,是不是?」
她望著溫師父,象個等待答案的孩子。
溫師父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退了出去。蘇嬤嬤見我托著腮發悶,又來問︰「這會兒又怎麼啦,一會兒晴一會兒雨的。」
我托著腮不理她。我沒理她。她有些不高興,覺得我脾氣變了。就算我脾氣變了,她就要不喜歡我了嗎?我是綠翹呀。
溫師父要走了,我在院里踫到他。他模模我的頭,沒說話。
晚上送茶進魚姐姐房里,她正握毫對著絹紙。
「落葉紛紛暮雨和,朱絲獨撫自清歌。放情休恨無心友,養性空拋苦海波。」
「師父回來了,要考學嗎?」。我見到紙上的新詩,笑她。
魚姐姐搖搖頭,道︰
「還能寫出什麼來呢?只有這一首了。」
對著那堆絹紙發了會愣。
「好是好。收起來罷。」
魚姐姐沒什麼興頭,還好我可以跳著我的舞蹈。如果我有那條孔雀藍絲腰帶就好了,那麼漂亮的帶兒,我悄悄試過,顯得我那平板瘦小的身材楚楚俏麗。
我打定主意跟魚姐姐要。這日午後無事,在芭蕉樹下閑坐圍棋,胡亂擺弄半晌,魚姐姐擱了棋,笑道︰「溫師父有首詩頂巧,‘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說起溫師父,聲音溫暖起來。
我看她難得高興了,忙道︰「魚姐姐,那條孔雀藍絲腰帶給我好嗎?」。
魚姐姐上下打量我,笑道︰「大了。」
我知道她是要給我了。笑了。
她自言自語道︰「你定不是願意和我到山上去的。」
又去?這不才回來嘛!
「魚師父要去哪兒呢?」假山後悠然踱出一人,是左公子。
我歡歡喜喜起身讓道︰「左公子請坐。」
左公子也不坐,揀塊平滑山石倚了,興興頭道︰「綠翹這名字好。我這也有一個,碧痕,可好?」
他果然注意到了我。我雙頰飛紅,想象著系著孔雀藍絲帶,依在這芭蕉樹下的樣子,雖不及魚姐姐,那縴巧靈動卻是我自己的。
魚姐姐倚在椅背上,閑閑笑道︰「什麼緣故?」
「你愛著青,她又時時跟著你,可不叫碧痕?」
「你前日剛給國香家的公子起了名,莫非上了癮?」
對了,魚姐姐怎麼沒生孩子?
我這麼一想,不覺好奇的看向她,誰料魚姐姐本看著左公子的,卻突地偏過臉,正對上我的眼楮。
她不該知道我在想什麼,卻一下掉過頭,盯著對面的假山。她的眼楮是透明的,象冰稜子。
只有一只畫眉在園里叫著,尖銳刺耳。左公子不知怎麼也沉默了一下,方正色道︰「國香這下,算是定下來了。他伯父的事連累,家道不行了。他母親哭著罵他求他。家里又添了男丁。有這麼大樁喜事。」他頓了一下,總結道︰「他很是感慨。」
我忙問︰「那他以後還來嗎?」。
左公子笑道︰「你放心,我總是來的。」
魚姐姐听了,僵了一僵,沒說什麼。半響道︰「你莫非打算等我這兒門庭冷落了,來和我‘閑坐說玄宗’?」
左公子不動聲色,接到︰「你不信?還是不要?」
魚姐姐抬起頸子看著他。她的頸子長而美,微微仰起時誘惑得嚇人。她被絞刑那天,也在眾目睽睽下仰了一仰。那劊子手呵了一聲,把繩子一拍,同它贊道︰「這脖子。」
左公子向那頸子湊過去︰「願得同心人,白首不相離。」
魚姐姐定定的看著他,我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信任和感動。只听她從容的開口道︰「是啊。」「可惜不能只有一個。」
左公子有些急躁︰「原本就不止一個。」
她淒美的笑︰「你象我想要的,」她觸到他的額角,她縴縴的手很美︰「只有你。可惜。」
他把手拉過來,偎在她肩上。
我看他依著,心都化了。
「現在還早。我不走。」
「是還早。」她溫柔的重復著。
終于他立起身︰「我回去了。」
魚姐姐沒說話。
就這麼收場了?我沒回過神來。雖然听他的語氣,是收場了。
我陪笑道︰「左公子,過兩天姐姐高興了,我叫你。」
他點點頭。
魚姐姐也是,左公子對她還要怎樣,她偏拒人千里之外。我歡歡喜喜,她偏要做那愁樣兒,可見與我也不親。象我和她親,我就不會一個人不高興。
我想到這,又想起蘇嬤嬤,滿心悵然。偏魚姐姐這兩日傷風只懶著,沒法和她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