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少年繼續拒絕,城主夫人又朝自家丈夫那邊使了個眼色,于是後者連忙在一旁幫腔︰「小洛,既然你喊了‘師父’,就是一家人了,跟你師娘客氣什麼!撒西爾,你這做師兄的,當然也得有所表示吧,還不趕緊領著你師弟去你的收藏室!小洛,他那間小黑屋里,雖然大部分是破爛,可仔細挑挑,有些東西倒真是不錯的。你看上什麼盡管拿,讓他越肉疼越好,知道不?」
自打少年叫了那聲「師父」之後,撒西爾的臉色就頗有些變幻莫測的味道。直到城主大人發了話,他才恢復了正常的表情。
在去收藏室的路上,撒西爾鄭重其事地對洛緹斯說道︰「其實我原本就打算讓你在我的收藏室里隨便挑的,不料卻被父親搶了先。所以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千萬別有顧慮!」
後者怔怔地看著這天上掉下來的便宜師兄,忽然有些明白劍聖大人那突如其來的決定——三天前,撒西爾宣誓的舉動到底還是讓他們操心了。可是,僅僅為了一勞永逸,便將自己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收入門下,是不是犧牲大了點?
洛緹斯都能想到的事情,天才少主當然沒有想不到的道理,而之前他那變來變去的表情也正是因為這個,只是他真的沒料到父親居然肯收少年為徒——除了自己孩提時代曾受過幾年指點之外,自家這位劍聖大人可從未動過收徒的心思。難道之前的那個「人體改造計劃」竟然如此成功,連那散漫的老頭子也萌發了傳人衣缽的念頭?
兩人沉默之際,那個傳說的小黑屋已然近在咫尺。
撒西爾看了看洛緹斯,隨後模出了一把樣子古怪的鑰匙,小心翼翼地插進了同樣古怪的鎖孔里。
後者還沒來得及反應,門便忽然間大開,一片白晃晃的光亮猛地迸射出來,刺得她頭暈眼花——自己那個新認的師父為什麼老愛用「黑漆漆」這種形容詞,害得她被嚴重誤導了好伐!
直到走進去,她才發現,那片亮光似乎是一塊碩大的晶石通過層層反射與折射而產生的。
這廂,少女還在輕聲嘟囔著︰「什麼小黑屋嘛!」
那邊,撒西爾不知道又觸動了什麼機關,頓時,眼前一黑,再細看時,整個屋子已與先前全然不同。
大概這才是劍聖大人所說的小黑屋吧,洛緹斯一邊想著,一邊打量四周。在這個不甚寬敞的空間里,亂七八糟堆疊著許多不明所以的東西,加上厚重的窗簾幾乎將外界的光線全部隔絕,因此整個房間看上去昏昏沉沉的。
像是怕少年不適應,撒西爾急忙解釋道︰「阿洛,這里好些東西見不得光,所以你先將就一下,咱們挑好就出去。」
洛緹斯的確是不喜歡黑暗的地方,因為那總能讓她想起自己曾經日復一日蜷縮在意識的深處茫然無措地等待著消亡的時候。然而,她也很明白,有些古物確實是見不得光,略略沾上那麼一點點,便里里外外壞個干淨。
少女並不願意久呆,但也不想將這情緒表露得太明顯,便慢慢地從這頭踱到那頭,又從那頭踱回來。其實,她原本就無心挑什麼禮物,可不論是新認的師父,還是天上掉下的師兄,個個都這般殷勤,于是自己也就說不出那個「不」字。
撒西爾一路跟著洛緹斯,見她的目光停留于何處,便略略地講解那麼一兩句——這倒不是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天才少主想偷懶,實在是後者的表情太淡然,根本沒有給他詳細說明來龍去脈的機會。
正當他以為少年什麼都不想要時,小家伙卻拿起了架子上的一本書饒有興致地翻看起來。
站在旁邊的撒西爾僅僅瞄了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家先輩中不甚出名的一位長者所留下的一本筆記。
話說,這位長輩自幼天資聰穎,但偏偏對劍技和醫術提不起興趣,所以年紀輕輕便出門游歷去了。而這一走就是幾十年,到白發蒼蒼之時,他才回到家族,整一個「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之後,他又花費了十年的時間將自己在游歷途中隨手寫下的見聞進行考訂、增補,以及潤色。只是,這些整理工作尚余尾聲,其人卻已溘然長逝。
他用一生的時間走遍了整個尤利爾大陸,將所見所聞據實記載,而其中有大量篇幅涉及到了那些彼時正處于衰退狀態而如今已然消亡的行業。因此,對于歷史學家們來說,這些筆記無疑具有非常寶貴的史料價值。
只不過,整個拉斐特家族的上層對這種類似于田野調查報告性質的東西興趣不大,所以當事人一死,集結了他畢生心血的手稿便被束之高樓。一直到撒西爾為了研究「人體改造計劃」而如饑似渴地閱讀族中典籍之時,才將它們從時光的碎屑中扒拉出來。
說起來,這位先輩與貝尼•羅格倒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彼此之間甚至還有一些交情,因此筆記中有不少地方都提及了煉器的知識。其中有些東西在當時屬于人盡皆知的常識,擱到現在,可能就算是秘聞了。
有個詞叫「文如其人」,用來形容筆記的作者倒是極為貼切的。他本身幽默風趣,到年邁之時仍然保留著頑童性情。在他看來,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有趣的。因此,抱著這樣的心態所記下的一切人與事,自然處處都透著「好玩」的意味。即使是一些枯燥的知識,在他筆下,也顯得那麼趣味盎然。閑暇時讀上幾篇,頗有調劑心情的功效。
出于這樣的目的,撒西爾將那一大摞筆記從家族的書庫中悄悄地搬了出來,帶到了洛斯特城。眼下,見洛緹斯借著微光讀得津津有味,他忍不住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果然是不同的。
只是,這麼黑的屋子里,尋常人瞧個圖畫都費勁,小家伙居然對著那麼小的字,看得如此入迷?這情景是不是奇怪了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