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伊破例早晨便和其他女兒一樣到夫人那里問安。她原本只是一介私生女，回來的時候，連族譜都沒有上，就養在房里算是老夫人的恩典，也不是她不願意每日的晨昏定省，一是她沒那些資格，二是夫人也不待見她不想去湊趣。
問安的時候，難免和幾個在家的少爺小姐們相見。她總覺得不大樂意，但昨天听煙煙說話，覺得很有點意思，就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也順便謝了老夫人給她新賜了宅邸的恩典。
看見阿碧正在門房前等著，想必是阿淑起來晚了，她不想一個人進去吧。阿伊姍姍而來讓阿碧有些錯愕，隨即恢復了常態，輕輕點點頭，眼里一逝而過的矜持冷淡。轉念想起這個妹妹要嫁到侯府的，又蹙眉，有些不安起來。
阿伊落落大方地走過去，低眉垂目︰「姐姐早。」
「你今兒怎麼想來給娘問安了。」阿碧恬然問道，卻沒剛才那麼疏遠了。
「新換了屋子，很多事情都搞不明白，來請教請教母親。」阿伊笑容甜美。
因為屋子里只有一個春嫂，同時管了她屋子里的人事、箱籠被褥等等諸多雜事，她進府後也一直沒有來得及學規矩，所以有心等著幾個姊妹都到齊了，一起進屋子給夫人請安。到時候別人怎樣做，自己也跟著就是了。
于是站著多和阿碧說了幾句話，阿碧已然快到花信年華，夫人有心無意地總沒有為她尋過婆家。阿淑還好點，畢竟小了那麼一二歲，但是放到外面也算是老姑娘了。阿碧和阿伊說話就多多少少帶了點醋意，明知道背後怎樣說，當著面都要過得去，但是心里就是忍不住，眉梢眼角帶著強烈的不屑和憎恨。
看著她明明厭惡卻非要做出甜笑的樣子，阿伊自己也很無趣，有誰會喜歡披著羊皮的狼和自己套近乎啊……她不累，自己看著也覺得累了。
過了會兒，阿淑才匆匆忙忙趕了來，很遠就看見了阿伊，臉色青了些，旋即又笑了。她懦弱慣了，若不是有姐姐帶著，估計也是天天悶在屋子里做繡活的。
玉釵還沒有來，幾個女兒不敢妄然先進，只能略等等了。阿淑靠近自己姐姐，伸出兩只白女敕的柔荑放在姐姐眼前︰「姐姐你瞧，花了好大功夫染好的指甲。」
阿碧拉過她的手，蹙了眉尖︰「顏色有些太深了……」
落在阿伊眼里，唯有羨慕而已。
兩個丫鬟擁著玉釵緩緩走來。玉釵看見阿伊來，溫好地笑了笑，將御寒的石青色披風月兌了遞給旁邊的丫鬟，走到了門前，讓丫鬟去通報，就听見屋里讓進來。
二姨娘三姨娘都站在屋子里立規矩。
阿伊用眼角瞥了眼阿碧阿淑，她們仿佛習慣了親娘卑躬屈膝的樣子，暗暗嘆氣。她借機也打量了下二姨娘三姨娘，兩個女子都是美好的，論相貌，比那胭脂虎一樣的程錦華可能輸了幾分端著秀妍，卻也各個如花似玉，只是，太老實了。
作為姨娘，老實也是值得敬重的。
程錦華還沒睡醒，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月白色褻衣，身上蓋著一件湖藍色的外裳，一個嫂子正在給她盤著頭，綰著髻兒。
阿伊赫然看見一包砒霜在案，程錦華正在打粉，往里攙和了點砒霜，點了水銀和開，打在脖子，面頰上。
屋子的氣氛沉悶而古怪。
「昨晚，老爺到底宿在誰那里，居然都沒有人知道麼？」程錦華嗤笑著問道，府里大大小小丫鬟，那麼多眼楮，就能讓一個大活人不見了不成？
二姨娘三姨娘噤若寒蟬。阿伊看見一顆汗水沿著三姨娘的面頰流淌下來，打濕了她用篦子梳理整齊的鬢角。
程錦華眉目流轉，先在二姨娘臉上停留了會兒，又轉到了三姨娘，對幾個女兒，也只是在剛進門的時候掃了她們一眼。打心眼里，她沒有覺得有多看她們的必要。
「我不是都把規矩訂好了嘛，無規矩不成方圓，咱們都把小日子查清楚了，計算精準了，每個人每個月三天，不多不少的，你們何必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呢。」程錦華模仿著玉蓮的神氣，輕聲說著。
每個月三天，就算算上早去世的大姨娘和攆出去的玉蓮，總共四個姨娘，加上夫人，五個人，每個月難道老爺只有十五天能睡覺不成？阿伊忍住笑，明明善妒到這種程度，自己獨佔了十八天，還非要和幾個夫人計較，說連她們小日子都算上了不會讓撞著，這是多麼頑固的一只我最好我很好的鴕鳥啊。
「二姨娘，昨晚你在做什麼？」程錦華耐著性子問著。
「昨晚在抄經文，老夫人要妾用十幾種書法每樣寫一篇經文，妾寫了一晚上，才剛剛寫了一半。」
程錦華嗤之以鼻︰「不就是幾個字，能寫死不成？還寫了大半夜，你真是笨得夠一嗆的。」
話雖然說得難听，但是二姨娘听出來自己過了關了，輕舒了口氣。
三姨娘的汗水已經流進了她的眼楮里，她想抬手揉一揉，又害怕兩個女兒看見以為她哭了，夫人看見了會不會更以為是她干得……這真是冤枉死人的事情啊……
三姨娘想起昨晚的事情，心里一疊聲地叫苦。
夫人涂好了粉黛，回頭看著三姨娘嫣然一笑，三姨娘恍惚地看著她涂得朱紅的嘴唇，看著她鮮紅的蔻丹，害怕得一陣陣反胃難受。
「三姨娘，听說昨兒下午老爺在書房，是您紅袖添香吶？」夫人越笑越是燦爛。
三姨娘咕咚一聲跪在了那里，阿碧阿淑都緊緊低下頭，阿伊看見她們攥緊手中的帕子，臉紅的好像隨時可以滴下血。
但是她們一句話也不敢說。
不僅不敢說，更是不能說，不願說。
庶女哪個敢對親娘過分親密，傳出去了，徒讓人笑話她們不懂規矩。
她們又不是她黃阿伊，破罐子破摔，她們還有那麼一份希望……進宮，成為後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