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聲音低沉，如石落大海，「撲通」一聲，直射門口的花弈語。
石落大海，消失的無影無蹤。
房間靜的出奇，一切都沒有變。蹲坐的老人，彎腰的游魂，站著的花弈語。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出聲，就連臉上也沒任何表情。
但他們的心卻變了。千思百轉。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最終還是老人開口了，他道︰「小兒膽小如鼠，連步也邁不出？」
他說的平平，但周身卻升起一股狠戾之氣，如綿綿細絲，化作細網，直撲花弈語。
花弈語抓住胸口，呼吸急促，小臉通紅。
她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逃。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她身體稍稍一轉，腳還沒抬，就站著不動了。
只是因為，老人的一句話。
「你要走？」
這句話中帶有嘲諷，帶有遺憾，又透著股難言的寂寞。
「如果你肯放我走」花弈語轉身看著老人道。
她是逃不掉的，她連這扇門也出不去。她小的連門把都夠不到。
「哈哈哈！」老人突然站起身，大笑。
他朝花弈語一步一步走近。此時，他就是一位暮年老者，與剛剛的肅殺之氣判若兩人。
他的頭一直朝著一個方向，朝著門口。他走起路來很穩，也很準。
他的身體瘦削，像根竹竿。穿著的白色唐裝隨著他的走動而有節奏的擺動。
他給人的感覺如此和藹，但花弈語卻一步步後退。
她身體貼著門，如被圍之鹿，慌亂不堪。
她已退無可退。
「小兒確實很小」老人背著左手，右手抬起，剛好到花弈語的頭頂放下。
他雖然眼瞎，但心卻不瞎。從花弈語沒進門之前，他就知道來了個小孩。
他是怎麼知道的？並沒人告訴他。
其實這也很簡單，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到，听到腳步聲。
花弈語走路步子邁的很小，聲音極輕。一個人的步伐大小可以看出這個人的身高，所以，老人能一下模到花弈語的頭，也就不足為怪了。而走路聲音，是輕浮，還是沉穩，則能判斷一個人的年齡。
「你不必害怕，我一個老叟，怎會欺負一孩童。」老人道。
花弈語並沒有因他的話放松下來，反而更加警惕。
「我只想跟你下盤棋而已」老人的聲音憂傷之極，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是在怪花弈語，怪她不跟他下棋。
「只是一盤棋嗎？」。花弈語有些錯愕，瞪大了一雙黑眼楮，看著老人。
他竟然只是要和自己下盤棋，和自己這樣一個小孩下棋。
一位圍棋高手，肯屈尊和一位毛頭小孩下棋，這需要多大的修為才能做到，花弈語當然不敢置信。
「怎麼？難道鬼才沒教你下棋，為何遲遲不應？」老人等了半天，也沒听到花弈語的確切答復，便心生疑惑。
花弈語不笨，她已經明白了他們的用意。
老人並不是看重她，他在意的是鬼才，那個跟這具身體有著關聯的人。他是想試探她，確定她是否得鬼才真傳。
那麼，她會讓他如願以償！
花弈語現在不再害怕，不僅不害怕，反而有絲興奮。
現在，是他在求她！
「你覺得呢？」花弈語悠悠道。
「只有一個辦法——」老人道。
花弈語和老人對面而坐。他們中間放著棋盤。游魂已經不在房中。
「你確定不休息？」老人道。
下棋之前，雙方的精神必須調整好，否則，根本不可能下好一盤棋。
「不用，就算我情緒不穩定，也不會影響走棋。」花弈語道。
好狂妄的語氣！老人暗道。但他並沒有不快，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倒要看看，這孩子是沒見過虎，還是真的不怕虎。
「你年紀小，雖然這次你代表鬼才，但我不會欺你，我讓你四子。」老人道。
花弈語明白這是讓子棋了。她看了眼老人無神的雙眼，微微搖了下頭。
「你為何搖頭，難道嫌太少？好，那我就讓你七子！」老人道。
花弈語仍是搖了搖頭，接著嘆了口氣，道︰「這棋不必下了，因為——」
「因為什麼？」老人道。
他的聲音有種急切，他已經失掉之前的篤定。這也好理解，高手都是寂寞之人，尤其是他這樣的垂暮之人。他的時間不多了。
想到這，老人眉色一緊，嘴唇越發無色。
「因為你心中已經有勝負。」花弈語道。
面前的老人之所以要與自己對弈，為的是判斷鬼才跟他哪個厲害。但老人卻提出下讓子棋，在他心里，就是默認了自己的棋力勝于鬼才。
老人眉心一展，卻微微上翹，他道︰「你認為我在乎輸贏？」
「難道不是？」花弈語眼露詫異。
「我已經贏得夠多了——」老人道。
「你是在求輸？」花弈語道。
「真是一黃口小兒，竟如此侮辱棋道！」老人大聲呵斥。
他遵循棋道，每盤棋都是懷著敬畏的心來下，從來不敢怠慢。如今，卻被這無禮孩童侮辱，心中頓時升起一把火。
這時，門被打開。一位面色算不上清秀，但渾身散發著書香氣的二十出頭的姑娘走了進來。
她頭發高盤，上叉朱釵。身穿一碧色旗袍，走起路來並非如柳搖曳。
一看她就是個聰明的姑娘。她也確實是個聰明之人。
她這樣的姑娘，到了這個年紀，心中當然有那個令她面紅心酥的人了。而且，她長得不丑，如果稍加打扮，越發動人。
但能把這份明媚藏得如此之好，世間女子能有幾人？她的美只是留給那個珍惜她的人。別的人，不懂，也不配。
從進門開始，她的眼就沒離開過一個人。她一直看著他，時而戀慕，時而嬌嗔。仿佛一閨中婦人，思念外出之人，又埋怨他狠心如斯，留她一人。
他喜歡古色古香，她就天天穿旗袍，即使明知他看不見。
他不喜嬌柔之人，她便放棄那柔軟一面。
即便知道他的心中只有那黑白棋，她仍不忍離去。她只要默默看著他就行。
今天，他竟然生氣了！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發脾氣了。
她望著那個小孩，她從來沒看過除了她心里那個人之外任何人一眼。但現在，她死死的盯著那個小孩，那個能激起他情緒的小孩。
當她把茶放在小孩旁邊時，那小孩竟抬頭對她微微一笑，說了聲︰「謝謝」
「不謝」她道，聲音顫抖。
「碧，你下去吧」老人道，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是」碧低著頭，茶盤貼在腿上的旗袍上，退了出去。
留下一室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