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于硯秋,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呼吸愈加困難,一臉困惑與不解。
他沉默不語,她感覺,纏繞于身的水袖越拉越緊。她艱難的扭過頭,迷茫的對上了他那雙異常糾結的眸子。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于硯秋根本就不是要教自己水袖功,而是要殺掉自己。
她奮力掙扎起來,可自己越是用力,水袖就越是將自己緊纏。「于——于硯秋,快住手!」她咳嗽幾聲,用嘶啞的嗓子吃力的哀求道。
水袖勒緊了她的脖子,驟然間,她感覺眼前一黑,四肢麻木,漸漸的,她完全失去了直覺。
終于,她身體一軟,隨即閉目倒下。「啪——」那是她後腦勺撞擊地面的聲音。
這一刻,于硯秋恍然大悟、如夢初醒︰「你怎麼了?曉玉。」他立刻丟掉了水袖,開始後悔起來︰「曉玉,你醒醒啊,曉玉,曉玉——」任憑他怎麼叫喊和搖晃,她依舊昏迷不醒。
∼∼∼∼∼∼∼∼∼∼∼∼
「曉玉——曉玉——曉玉——曉玉——」于硯秋溫柔且深情的呼喚一次又一次的回蕩在自己的耳邊。
在他一次次的呼喚聲中,她張開了虛弱無比的雙眸,漸漸的看清楚了眼前那張無比俊俏的臉︰「于——于硯秋。」她低聲喃喃道,她發現,此時,她躺在他房間的床榻上。
「曉玉,你終于醒來了?」伴隨著關切的詢問,他溫柔的撫上了她秀美的臉頰。
「硯秋,你為什麼要殺我?」她弱弱的問道。「曉玉,跟我離開吧,我們遠走高飛吧!」他誠懇的說道,可她卻一頭霧水︰「硯秋,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一個字都听不懂?」
「曉玉,你還在隱瞞什麼?難道你非殺了我不可嗎?」。此話一出,她被驚了個夠嗆,看來,他什麼都知道了,自己的底細早已敗露。
于硯秋深情的握上了她的手︰「曉玉,離開白狐吧,為了你,我也打算離開黑狼。我們一起離開京城吧,到一個沒有紛爭的地方,那里只有我和你!好嗎曉玉?」他的臉上洋溢起了一絲燦爛的微笑,那是充滿期待的微笑,盡管他知道,自己的這種憧憬很渺茫。
她也笑了,她的笑容依舊是純潔無暇、天真爛漫的,只是,她笑得很勉強,很無奈。
她心里很亂,自己何嘗不想過尋常人的生活,可自己翩翩被賦予了報仇的使命。
于硯秋錯了,他只曉得她是來自白狐的殺手,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她不僅是白狐的殺手,而且是來報仇的。
「曉玉,跟我走吧!」他再一次緊緊的貼住她的身體,並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她能夠感覺到,他的手十分的溫暖,更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那顆熾熱的心。
「硯——硯秋——」「曉玉!」他情不自禁的從背後將她溫柔的摟入懷中。
這一刻,她的心的確被感化了。她很痛苦,但是,不管自己復仇還是不復仇,都必須先接受他的愛,否則,自己多半會他被殺掉。
于硯秋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悸動,深情的抱緊了她。
「硯秋——」她的雙唇被他深情的吻住了,她沒有反抗,而是與之火熱的糾纏在一起。
翡翠苑的後園內有一處白霧騰騰、清澈見底的溫泉。于硯秋攔腰抱著她來到此處。她一眼就看到了,有一些羞澀的水,正在夜色中蒸騰起熱氣。只見那雲一樣懸浮著的溫泉,讓人好一陣感動。
于硯秋握住了她的手,他能夠感覺到,她的手十分的溫暖,更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那顆熾熱淳樸的心。
情不自禁將她摟入懷中,她轉過身,男子用深情的眼神看著她,她有了一種被愛的感覺。
借著銀白色的月光,他細心的為她拆掉了盤起的發飾,隨後,一頭秀發劃出一道淡紫色的孤線,仿佛一道黑色的瀑布直瀉而下。
伊人嫣然一笑,秀美中帶著那麼一點嬌媚,清純月兌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此時的她一顰一笑可傾國傾城。
于硯秋月兌下紅色的花旦戲服,並幫她除去了紫色的衣衫,一陣輕柔的體香撲入鼻中。
在皎潔的月光襯托下,女子的玉體仿佛被朦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薄紗,欲與銀白色的月亮爭光輝。
他再次將她攔腰抱起,慢慢泡進泉水,水溫褪去二人渾身的塵土和疲勞,整個身心都霎時輕松許多。
蒸騰著白霧的泉水,在深邃天幕之下,顯得神秘無比。
曉玉倚在于硯秋的懷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馨。他將其團在懷中,漂浮著片片花瓣的泉水也跟著上下晃動,頃刻間,芳香四溢、沁人心腑。
娘,接下來會如何,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如今,我找屬于自己的真愛,這本身就是一個莫大的奇跡,哪怕就是在劫難逃,我也無怨無悔。
他一直期待著目睹她舞動水袖的模樣。數日後,她首次登上了翡翠苑的戲台,準備上演一曲《牡丹亭》。
和平日里一樣,大伙兒將蓬蓽生輝、熱鬧非凡的戲園子變得人山人海,濟濟一堂。
伊人一身粉色的戲服讓人眼前一亮,並帶著三十米長的水袖款款登場了。戲台下,大伙兒的掌聲、歡呼聲,尖叫聲不斷。
她心無旁騖的甩動長達三十米的水袖,果真是水一樣的流動,偏生又雪一樣的潔白,舞起來恰似大朵的花,又如同團團的雲,此番景象唯有夢里才會有的美……
水袖仿佛用一根細細長長的絲線,將思念揉捻成一抹雲煙的。
伊人揮一揮衣袖,起風了,窗外飄來了一枚流丹的葉子。無意之間,戲台下的大伙兒仿佛停滯了飛翔的心事見水袖翩翩,蝶衣翩翩;飄渺的很遠,朦朧的很近。
粉衫白袖,相對描眉的瞬間。大伙兒看著想著,想著看著,它就成了零零散散的敘事片斷。
戲台下,于硯秋默默的注視著水袖演繹著秋風吹去,雁子回時,好似無意間勾兌出的一壺老酒。飲著它,醒著醉著,醉著醒著,看了春去秋來,丟了花開花落。無端憑悼,痛若逝水,青草依然……
然而,就在此時,他突然瞅見戲園子的某一角落,一黑衣人暗中將箭頭對準了戲台上的她,準備射箭。
他清楚,那是黑狼組織的人。因為,自己未能履行殺掉曉玉的命令,黑狼也唯有派其他人動手干掉她。
可此時,她聚精會神的表演著,完全沉浸在美輪美奐的戲中,根本就未能察覺到自己的危險處境。
終于,隱藏于隱秘角落的黑衣蒙面人放箭了,但聞唰的一聲,箭矢急速朝著戲台上的曉玉飛馳而去。見此情況不妙,于硯秋不禁心中一急。
「曉玉,不要!」他奮不顧身,一個掠燕輕功飛向戲台,來到她面前,毫不猶豫的成了她的擋箭牌,僅僅是一箭,便不偏不倚的射中了他的心。
他一聲喘氣,感覺全身麻痹,無法使勁。身體即刻一軟,速速跪倒在地上,並開始口吐鮮血。
一時間,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鮮血染紅了他潔白的水袖。他忍著劇痛,用力的將那支箭從自己的胸中拔出,發現箭頭的顏色已經變得漆黑,而且,他的傷口還在不停的冒著白煙。
就在那黑衣人準備給戲台上的曉玉再一次致命的一箭時,無言及時趕到,從背後突襲,一劍貫穿他的身體。
「硯秋,硯秋——」壓制不住內心悲傷情緒的她來到了他身邊。她迅速的將他扶起,並緊緊地將其摟在懷中。「硯秋,你醒醒啊,醒醒啊——」漸漸地,他終于艱難的張開了自己虛弱的雙眼,並用自己那只沾滿鮮血的手不停的撫模著她的秀美臉頰。
「嗚嗚,硯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都怪我!」她扯著嗚咽的聲音哭泣不止。
「你真是傻,就當我欠你的,咳咳——」他開始口吐白沫。此話一出,她愕然萬分︰「硯秋——」
「其實,阿古泰早就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薛巧兒,我殺了你姨娘,我替你擋箭是應該的。」「硯秋,你什麼都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
「薛巧兒,答——答應我,我死了以後,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報仇了,好嗎?放下仇恨——」「嗚嗚,硯秋!」「我,我快不行了。薛巧兒,抱緊我!」
「嗚嗚,硯秋,你不能死,你答應過我的,要教我學戲的。」他最後一次握緊了她的手。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漸漸的失去了溫度,變得冰冷。
「于硯秋,你忘記了。娘叮嚀過你,戲子永遠不能擁有自己的情感,因為我們是下九流,下三濫。如果戲子對普通人產生情感,只會招來殺生之禍!這是天譴。」臨死前,于硯秋的耳邊上又一次回蕩起了娘親的聲音。
娘,看來,你說得很對。今天,我的劫數終于來了,娘,我來了。娘,我來了——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了,她的模樣也逐漸退去。慢慢的合上了清澈的雙眸,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他能夠清晰的看見,娘親正敞開雙臂準備擁抱自己︰「硯秋,我的孩子!」
「娘,我們終于團聚了!」當于硯秋的手垂下的那一刻,他的嘴邊揚起了他這一生都難得讓人看見的絢爛微笑,因為,他見到了娘。當然,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那讓人心動的身影——曉玉。
「硯秋,你不要死啊,不要啊,醒醒啊,硯秋——」
∼∼∼∼∼∼∼∼∼∼∼∼
于硯秋死了,翡翠苑也隨即沒落,戲子們紛紛收拾行囊離苑而去。顏笑將他的遺骸掩埋于京師郊外的白石山上,和他的娘親安葬在一起。因為她覺得,如此一來,于硯秋就不再孤獨。
某日,她感覺頭暈目眩,惡心不止。當醫師告訴她已懷胎兩個月時,她驚訝不已。她很清楚,此乃于硯秋的骨肉。欣喜之于,也不免有些糾結。于是,她暫時未將此事告于任何人。
這天,無言帶著一大堆東西來到她房內。她頓時眼前一亮,只見桌上,乃一大堆名貴無比、,美輪美奐的衣物、飾品。
「這麼多東西,都是給我的嗎?」。她欣喜萬分的詢問道。
他沖她笑了笑,點點頭。「無言,謝謝你。」她激不已。
隨後,無言端來了他最拿手的什錦炒飯,顏笑向來都很喜歡品嘗無言的這道拿手好菜。
翻開碗蓋,一股熱氣騰騰的濃香味撲鼻而來,隨後,只見一碗金黃盡收眼底。細看,一粒粒香米油光閃亮晶瑩剔透︰金色蛋黃、紫色火腿、水晶蝦仁,釉綠青豆、暗紅什錦……點綴其間,刀工精細,配色講究。看之心曠神怡,聞之清香撲鼻。
她頓時胃口大開,開始狼吞虎咽起來。炒飯色香味俱全,吃起來外脆里軟、蔥香蛋女敕。
無言目不轉楮的欣賞著她淘氣而又迷人的吃像。
「喂,我說,干嘛老看我啊,餓的話,你也可以嘗嘗啊。」她一陣羞澀,不好意思笑著說。
隨後,她感覺小月復一陣突如其來的、墜漲式的劇烈疼痛。
「啊——」因為小月復疼痛,她身體一軟,隨即跪倒在地上。
啪——
她丟掉了手中的碗筷,一粒粒金黃色的米粒隨即撒開。
突然,她驚奇的發現自己的兩條大腿之間,一條「血河」順流而下。
「啊——為什麼——為什麼?無言,我這是怎麼了?」她捂著小月復,疼痛無比的在地上左右翻滾著。
漸漸的,無言原本和藹、陽光的笑臉被萬般無奈的愧疚所取代。
就在此刻,莫雲飛推門而入道︰「顏笑,實不相瞞,是我命令無言,在飯中放入了紅花。」
「什麼?紅花?墮胎藥?」「無錯!」「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做?我的孩子——」「你是瞞不了我的,你有身孕的事,我早已知曉。」
大了眼楮,驚愕萬分!
「顏笑,快醒醒吧!你還未報完仇,不能有孩子,你的骨肉只會成為你復仇之路上的絆腳石!」「閉嘴,我不想听!莫雲飛,你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混蛋,你好可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泣不成聲,開始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由于哭泣用力過猛,她的兩腿之間有大量的鮮血滲出。「孩子——我的孩子——」見她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在一旁的無言心如刀絞。
「顏笑,拜托,不要這樣,干爹這麼做,也是為了你!」莫雲飛走過去,將她擁入懷中。誰知,滿懷憤怒的她一掌便推開了他︰「你給我滾,滾啊!」終于,她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倒了。
「顏笑!顏笑!不要啊,你醒醒啊!」莫雲飛失去了冷靜,焦頭爛額起來,雖然面具遮住了他的臉,但無言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心中的擔憂。「無言,快去請醫師!」他像溺水了一樣大喊大叫起來,完全跟變了個人似的。
當醫師來到房內替她把脈時,顏笑努力睜開其中一只脆弱的眼楮,望了莫雲飛一眼,又無耐的閉上了,誰知,這竟是她看他的最後一眼。
「莫大人,顏笑她——」醫師突然止住了口。「說,顏笑她怎麼了?」那是一個充滿擔憂的聲音。醫師無奈搖搖頭,仰天長嘆一聲道︰「莫大人,實不相瞞,顏笑小姐她失血過多,她——她已經去了!」
「什麼?」听聞義女被宣布死亡,莫雲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不可能的,你騙我。」男人近乎瘋狂,他絕望的看著床榻上始終無動于衷的盯著她。
「不要啊,不要啊,笑兒!」醒來後的莫雲飛發現原來是一場噩夢,他深呼吸一口,嘆了口氣,算是放松。
他和無言繼續坐在顏笑房門外的石凳上,等待著醫師的消息。正當他萬分焦急之際,房內傳來了振奮人心的聲音︰「莫大人,顏笑醒了!」
顏笑醒了,她活了……
听到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莫雲飛立刻轉悲為喜。此刻,連行醫多年的岳醫生都感到驚奇。
他和無言來到她的床榻邊,他熱切的握緊了她的手,用手輕輕的撫模著她蒼白的面頰︰「笑兒——笑兒——」
昏迷中的她不停的抽噎著,發出微弱的聲音;望著此時無比憔悴的她,他心痛不已。
幾個時辰一晃而過,昏迷不醒的顏笑漸漸的蘇醒了過來。她慢慢的張開了虛弱無比的雙眼,環視了一番空蕩蕩的房間,腦海中,回蕩起于硯秋臨死前對自己的叮嚀︰「薛巧兒,答——答應我,我死了以後,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報仇了,好嗎?放下仇恨!」
干爹,我很想離開你,我不想繼續報仇,只想做一個普通女子,我不想再成為你的棋子了。
可就在她決定放棄報仇,準備逃離白狐之時,姨娘咳著嗽、口吐鮮血的畫面又一次清晰無比的浮現于自己的腦海︰「顏笑,不要哭,姨娘不是叮嚀過你嗎,你臉上有胭脂,如果哭了,會變得很丑。別——別忘了替薛家報仇。切記,一定用最痛苦的法子讓他們死去,絕不能心軟。」
想到這里的她開始抽噎起來,最終,自己還是無法擺月兌血的使命。命運這東西,還真是戲弄人!
接下來的這幾日,莫雲飛每日都會去她的房內看望她,她每次都是一副笑臉相迎的模樣,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
∼∼∼∼∼∼∼∼∼∼∼∼
顏笑,我知道,你一定很恨干爹我吧,因為,我扼殺了你的親生骨肉。明知我是殺人不眨眼的大惡人,卻還對我笑臉相迎。不過沒關系,這樣的你只會讓我越來越不想放你走。
莫雲飛望著窗外秋雨綿綿,屋內被燭光映照得明亮光滑的酒桌上,擺放著幾瓶來雪域的青稞美酒。
莫雲飛細細的打量著它修長明淨的瓶身,此時,多年前的一幅幅畫面不由的在他腦海中浮現︰莽莽蒼蒼的峽谷,一望無際的青稞地,還有那青稞地里拾穗的女子。
那時候,她烏黑的發辮帶著形形色色的發飾披掛在肩上,像絢麗的青稞一樣,美麗迷人!
莫雲飛打開酒瓶,嗅一嗅酒的香味,讓濃郁的青稞酒香鑽進自己的嗅覺里。他隨即盛滿一杯青稞酒,一飲而盡,緊接著,是一杯接著一杯!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但他卻能清晰的看見那個如格桑花美麗的笑臉,那個如雪山般聖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