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七豬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眼底細細碎碎桃花般的艷麗,「慈妹不用如此見外的,本王杜七,慈妹應該喚我一聲七哥哥的。」
七哥哥?
我突然抖了抖,敢情我還沒跟你熟到這種程度吧?
我咧了咧嘴,干巴巴地笑了笑,「還是不用了,小女子還是喚您七皇子的好。」
「哦?難道慈妹就是這麼冷淡地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救命恩人?你廝也太會順著桿子往上爬了吧?就算被發現了,梅月也不敢把本郡主咋的,最大梁子結得更大些罷了。
不過,念著您老人家好歹也救了本姑娘,免了本姑娘堂堂郡主跑到青樓偷听別人情人間的呢噥這種不利于本姑娘名聲的事兒傳出去,本姑娘便讓你樂呵樂呵一回,反正不就是個稱呼嘛?怎麼叫還不是一樣?
就算豬披上了人皮,它還仍然一只豬,難不成它會變成人?人豬?或者是豬人?
雖然這大千世界是無奇不有,這豬人的說法本姑娘還是沒听說過的。
「不就是個名稱而已,慈妹可用考慮如此之久?」普七豬盯著我瞬息萬變的表情,笑得一臉。
嗯,對,就是!這廝,變臉的功力這不是一般的強大,之前一副萬年冰山的模樣,現在完全就是一個妖孽。
我一下子便樂了。
碎著步子走到他身旁,細長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媚意四泄,揚唇而笑,「是嘛,讓七哥哥見笑了。」
把臉貼近他的耳邊,輕輕地呵了呵氣,「是七哥哥一時之間變得那麼親近,慈妹妹我有些不習慣而已,七哥哥可不能笑人家。」
呢噥柔軟的語氣,滿是嬌媚的旖旎,在看到普七豬因此變得僵硬無比之後,我覺得自己被酥起的滿身的雞皮疙瘩——值了!
在紫春園與那只豬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幾個時辰,回到郡主府的時候,小喜早已回來了。她圍著我轉悠了好幾圈,最後確定我上上下下都沒出什麼事兒才放下心來。
這小喜,從皇後賜下到皇帝指在我名下,儼然已成了我的人。
這事兒,嗯,是好事。
我拖著小身板回到自己的屋子,到頭悶睡。
在來來回回地翻來覆去無數遍了之後,我發現人總是逃避不了事實的桎梏。
于是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抱著棉被開始回想。
喜歡三哥,是從九歲那年開始。
我仍記得,那日皇大爹率領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出現在我的小院里,對我笑,他說,「慈兒,皇大爹來接你了。」
我仍記得那時候,我跟青檸姑姑鬧著別扭,正賴在地上嚎啕大哭。
然後我一抬頭,我便愣住了。
揚著一張眼淚和鼻涕交夾的臉,呆呆地張著嘴巴。
然後我知道我身後嘩啦啦地跪倒了一片的家僕,還有那不停拉扯我的衣角示意我下跪的青檸姑姑。
什麼下跪,我才不管。
我一把抹了臉上的似是眼淚又或者是鼻涕的不明液體,三步作兩步走地奔到那個俊俊而立的少年面前,露出我自以為是最美麗的笑,唇角飛揚,「哥哥,我叫唐慈,你要記得哦,這將會是你最愛的女人的名字哦。」
然後大家都笑了,少年也笑了。
少年身旁棕色錦衣的男子看著我,目光灼灼,「慈姑娘可以喚我兒三哥。」
我扯了扯你純白的衣袍輕輕地喚了聲三哥,縮在你身後,打量著這些突然而來的不速之客。而在我內心里,從那時起,竟然已經把你當成了自己人。
後來我一直在想,這是我對你天生而來的親近感,還是只是我單純的被美色所惑?嗯,這是一個我一直都沒想明白的問題,我始終都不相信自己是一個被外表輕易俘獲的人。
後來我知道,那個棕色錦衣的是你父親,趙國的丞相大人。
而那個自稱我皇大爹的明黃男子,是這個趙國至高無上的人,趙國的皇帝。
而我,搖身一變,從江陵江邊上一個沒落富商的孤女變成了趙國最尊貴的慈郡主,自此,聖上恩寵無比,風頭大蓋一干的王子公主。
他們說,我所有的榮耀是因為十年前江陵之亂的時候,我雙親救了當時重傷之中的皇帝,而皇帝一直銘記在心,以至于有了這一幕。
我對這個說法總是不能完全的信服。
我隱隱約約地覺得皇大爹對我毫無邊際的寵溺是因為我的美貌。
我知道,自我八歲起,江陵邊上便傳開了趙國第一美人的稱號非我莫屬的說法。
我知道,彼時我才九歲,可怎麼的,美貌已初長成。
並且,對于美的鑒賞,是不分性別不分年齡的。這一點,我在九歲那一年我已經深深地領悟,原因很簡單,從那一院子的人看著我那驚訝的目光便知曉,尤其是皇大爹那灼熱的目光。
後來,一切都是那樣的水道渠成。
太子,梅月,你,還有我,我們四個從尖尖荷角到懵懂少年,其中夾帶著無數的曲折風波以及狗血劇情。
而這其中唯一不變的事情是你一直被強權地貼上我的標簽。
每每有生人提起你的時候,總是有那麼一番對話。
「嗯?你說的誰?」
「那個少年,總是穿白衣的的俊俏公子。」
「哦,你是不是說太子身邊的那個白衣公子。」
「嗯,對,對,模樣生得很是俊俏的。」
「他呀,他是我們慈郡主未來的郡馬,丞相家的三公子莫子居。」
每每我听見這樣的對話的時候,我便會很高興。
你是我的呀,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三哥,我的子居,沒人可以搶走的。
然而我總是沉溺在自己編織的美夢里,總以為給你貼上我的標槍,你便是我的了,可我忘了,這始終是我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我一直都記得那一天,我固執地闖入你的房間,驚了一屋子的人。
我推開門的手就那樣停留在半空里,眼淚驀地就留了下來。
我看見梅月驚慌的眼神,還有你那永遠都看不出喜怒的臉。
我看見了,你輕輕落在梅月額上的吻。
後來,我有些記不清楚當時我匆忙逃跑的心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跑。
我只知道,十三歲那年,我大病了一場氣若游絲,你來看過我一次。
而後,我躺在青檸姑姑的懷里的時候,青檸姑姑滿是心疼地撫著我的背,她說,「慈兒,那樣的男子,踫不得。」
我笑了。
我腦袋里一直晃蕩著你來看我臨走時說的那句等我,以及青檸姑姑的踫不得。
「等我。」
「踫不得。」
「等我。」
「踫不得。」
「等我。」
「踫不得。」
兩個聲音交替而來,鋪天蓋地地淹沒了我。
于是我天人交戰了近兩個月之後,恢復過來的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想見你。
我不顧一切地從郡主府到了丞相府,然後沖到你房前,我微微顫顫的手不敢推開你的門。
我怕。
我怕再一次見到那樣的情景。
我怕我輕輕的一推,會碾碎我這這五年來的夢,我一直以來的以為,以為屬于我的你,就那樣不見了。
我是真的怕。
手在半空中顫抖,勇氣早已用完,面前這扇已然有些陳舊的門,我不敢推開。
于是我听見「吱呀」的時候,然後我看見了一張清俊如水的臉,身後沒有那抹艷麗的桃紅,也沒有讓我心慌的眼神。
于是我哭了。
然後我便笑了。
我說︰「子居,子居子居子居。」
你修長的手指伸了過來,溫柔地抹掉我臉上的淚,那是我看見的最動人的表情。
我轉身跑掉了。
身後是俊俊而立,清雅出塵的少年,溫柔的眼眸里,是一個面色憔悴妝容凌亂的女子。
從那一刻開始,我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讓三哥看到那樣的我-------妝容憔悴面容凌亂。
從那一刻開始,我對自己發誓,要做一個足以與三哥匹配的女子------溫柔嫻靜,優雅端莊。
于是,一個關乎皇家桃色糾紛的故事便在趙國傳得沸沸揚揚有聲有色。
于是在趙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趙國的慈郡主和梅月公主因情反目。
于是二女整日里爭風吃醋雞飛狗跳之事猶如過江之鯽綿綿不絕。
如今這麼一想,原來我喜歡你竟然這麼久了。
八年,我竟然堅持了那麼久,我竟不知,原來自己也是個長情之人。
可是怎麼辦,我好像有些累了。
我沒忘記三年前你說要等你。
可我同樣沒忘記的是,微立秋,及第禮,你向皇大爹求的那道聖旨。
三哥,你可知,那是我的及笄禮啊,你送的這一份大禮,我將將受不起,而它猶如一塊巨石,深深地壓在我心里,說不得,拋不掉,重重地壓得我喘不過氣,以至于我漸漸的愈發不安,脾氣越來越暴躁易怒。
我在想,是不是上天在懲罰我,懲罰我不該到處亂跑,不該好奇心如此強烈。
如果不是我亂跑,我就不會跑到御書房去,不會在無意中听到你的請旨。
如果不是我好奇心強烈,我就不會偷偷跟蹤梅月,不會知道你們在醉紅樓約會。
我真的是罪有應得啊,我這是自作自受。
我揉著酸痛的太陽穴,努力地按著,終于隱忍不住,大聲吼了起來。
聞訊而來的陸雲和青檸姑姑滿臉的擔憂。
「慈兒,是不是哪里疼了,是不是剛剛撞傷了?」青檸姑姑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
「不是。」
「是不是餓?張媽剛剛做了慈兒喜歡的蓮酥,想不想吃一些?"
「不想。」
「是不是剛剛沒休息好?要不要再躺一會?」
「不要。」
我伸手打斷想繼續念叨的青檸姑姑,讓陸雲出去備馬車——我要去見三哥。
青檸姑姑坐到床邊,把我圈入懷里,柔柔的手一下一下地順著我的發,似是想說什麼,終是微微嘆了口氣。
我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一路到了丞相府。幾輪的傳喚下來,我站在三哥澤園里。
現在約莫秋分時節,空氣里的寒意愈發加深了,偶爾拂過的秋風,竟然有些冰寒入骨的錯覺。
小廝把我領到澤園的亭子里便退下了,我讓小喜也下去了。畢竟有些話,太多的人知道了總是不好。
我坐在長長的石登上,就近撥弄著繞了亭子擺放一圈又一圈的菊花。橙黃色的花瓣,細細長長的蕊,巧妙地嵌在一起,竟然有些清新的妖媚。
眼角掃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我抬起頭,看著遠遠走來的三哥。
長長的墨發半束在白玉冠里,簡單而不戴一物的白袍。
他舉手投足的每一個動作,清俊灑月兌。
他言行舉止的每一個瞬間,優雅四泄。
濃密的劍眉,細長的眸,挺直的鼻梁,薄而微微淡紅的唇。
就是那麼一個男子,卻如水般清俊,猶如謫仙般縴塵不染,讓人舍不得有一絲絲的玷污。
就是那麼一個男子,我唐慈心心念念了八年的一個男子,他正緩緩而來。
我多想沖過去緊緊地抱住,輕輕地拂開那總是微微擰起的眉心。
可我不敢。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卑微的猶如低到泥土里的塵埃。
我知道,其實自己是個膽小鬼。
可我今天,要勇敢一次,為我自己,為我心心念念地喜歡了八年的人。
自立秋以來這些日子,我愈發不安,總覺得再不努力爭取,就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要溜走了。
我不喜歡心慌的感覺,我討厭那種想抓卻抓不住的疼痛。
我需要一個了斷。
哪怕是痛徹心扉。
我整理好自己的思緒,緩緩地站了起來。
我有些欣喜,這莫名的欣喜源自于喜愛的人一步一步,慢慢地離自己越來越近。
三哥走近我,與我一起看這繞了滿亭子的菊花。
我們都沒說話,安靜地看著隱隱飄香的怒菊。
一片深黃淺黃的交錯,搖曳地簇擁著緊緊地挨在一起,這一小片的景致,出乎意料的美。
我不是一個安靜的人,最怕的是孤寂的落寞。
可每次看見三哥,我便不是我,而是甘願地變成安靜的我,變成了只想與三哥呆在一起的我,哪怕只有很短很短的那麼一會。
于是我貪心了,貪心這難得的與三哥在一起,只我們兩人安靜地賞花的光陰。
他看花,我看他。
終于,三哥的視線從那一簇簇的黃轉移到了我身上,他看著我,「看了那麼久,眼楮可看酸了?」
「不酸。」
「站了那麼久,總站累了吧?」
「不累。」
我有些固執。
真的,只要是三哥,無論做什麼,無論多久,我都不累。
那樣的我,不怕累。
他認真地看著我,突然笑了,」三哥可是累了。」
說完,轉身要往亭子里走去。
我愣了一下,沉醉在三哥清揚的笑容里。三哥很少笑,但三哥的笑是那種清冽的笑,是那種可以讓你忘記一切的不愉快,讓你沉溺在他醇透而溫柔的世界里的笑。
我知道三哥是一個溫柔的人,一直都知道,盡管三哥一直都是淡淡的模樣,淡到好像不存在的透明。
我知道,那不是真實的三哥。
我突然有些羨慕,羨慕那個能讓三哥傾極之溫柔的對待的人。
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會什麼時候、以怎麼樣的姿態出現在三哥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