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盛開的時候,碧若喜歡穿一身紫色的衣裙。
她,有時披著朦朧如紗的月色;有時頂著燦爛閃爍的陽光;有時淋著飄忽蕩漾的細雨。在飄滿誘人馨香的紫色花叢里,輕輕地用縴巧的手指,摘下一片片玲瓏細長的葉兒和一株株香透了的花兒捧在手心,然後兩手緩緩地揉搓著那些葉和花,于是從她的手心里便散發出奇異的芳香。她淡然的臉上就會掛上淺淺的柔柔的笑容,眼里滾動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幽幽色彩。
嗯,也許是被薰衣草的芬芳陶醉的美麗光彩?也許是讓薰衣草亭亭玉立隨風飄逸的風姿所迷醉?也許是叫那透著神秘色彩的紫色給融化了心中的柔情?也許是那些薰香牽引出她心底深處隱藏著的無人知曉的思念?總之,她整個的人點綴在那片紫色的世界里,恍然看去會一下子分不出是她在迷戀薰衣草,還是薰衣草糾纏住了她。
誰也說不準碧若家的院子里,那一片紫憐憐的薰衣草是何時種上的。當那滿眼的紫色成片成片地倒映進眼底深處,透徹心肺的清香席卷住整個空氣時,人們就看到碧若披著紫衣在薰衣草間來回飄悠著。時而微笑里彌散著期盼;時而默默地凝視著紫熟紫透的花朵;時而緩緩地嚅動濕潤的紅唇,絲絲顫顫的聲音隱隱約約飄進人們的耳里。卻又听不清碧若是在哼歌呢,還是在自言自語。清晰感覺到的是那紫色的人與花共色的美麗與神秘,宛若夢境一樣的迷離。
只有碧若知道自己哼的是什麼。這一片葉兒肥綠飽滿嬌潤,花兒紫透香透的薰衣草里隱藏著碧若刻骨銘心的思念。每一片葉里都染著她的情,每一朵花里都刻著她的戀。所以在花開的時候她一定要在這一片紫色里輕吟這樣一首動情的歌︰
「我等著,等著你回來呀!你一定,一定要回來的!你難道,難道舍得不回來嗎?」。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沒有一絲痕跡,沒有一點預兆。爸爸媽媽一如往年那樣,為慶祝碧若的生日一家三口驅車前往賓館,那里早已等好了一大群人。每年碧若生日的這天,爸爸都要在那里訂上好幾桌酒席來慶祝碧若的生日。
爸爸開著車,媽媽坐在助手席上。他們時而滿臉笑意地回過頭打量著坐在後席上的碧若,那神情略帶著驕傲和欣賞,在他們的心目中已是亭亭玉立的碧若是他們一生最珍貴的財富。天邊殘留著最後一絲耀眼的暮色融合著閃爍的街燈,透過車窗柔和地跳躍在他們的身上。車里飄蕩著深情悠揚的歌曲,那是碧若最喜歡的一首歌,只要碧若坐在車上,爸爸一定會來回播放這首歌曲。碧若總是習慣地享受著父母的疼愛。
車子穩穩當當地行駛在路上,車內碧若和爸爸媽媽有說有笑,那麼和諧那麼溫馨那麼的幸福。當車子正要穿越一條十字路口,忽見對面車道上一輛大卡車越過車線迎面沖撞過來,碧若兩眼驚恐地瞪著迎面撲來的車,只來得及月兌口尖叫出一聲「爸!車!……」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彈力撞上車頂,然後反彈回來,接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貫穿全身後,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知覺。再次睜眼時她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白色的病房里,模模糊糊地等到雙眼能看清楚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莫塵關切欣慰的笑臉。
原本美滿幸福的碧若一家三口,就這樣被一個酒後開車肇事的司機,不但喪失了他自己的生命同時無辜地奪走了碧若父母的生命。碧若僥幸地保住了一條命,可是,從清醒的那一刻知道了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起,碧若的心烙刻上了一份深深的罪惡感。假如不是自己生日;假如不開車去那個賓館;就一定不會有那場車禍;爸爸媽媽也不會因為自己而死去。她恨自己給父母帶來了那樣的災難,從心底無法寬恕自己。
當可以下地走路時,她趁著夜色悄悄地登上了醫院的大樓頂層。
遠處燈火輝煌的街景里,融融樂樂的一戶戶窗口透著溫婉的燈光,那里一定有著碧若一家曾經的歡樂和和睦。可是現在碧若的眼前來回閃動著爸媽和藹的笑臉,卻再也听不到他們親切的聲音,再也觸模不到他們。淚水滾落在碧若蒼白沒有生氣的臉上,她心頭劇烈地顫抖著。夜風盤旋著輕輕地拍打著她,仿佛是在安慰卻也像在嗚嗚地抽泣。
「爸爸媽媽,等等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碧若閉上淚眼,張開手臂迎面撲向燈火輝煌的世界。
及時趕到的莫塵從後面一把緊緊抱住碧若。原本就縴細的碧若加上受傷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在莫塵有力的臂膀里根本就無法掙月兌。
「放來我!放開我!」碧若一邊哭喊一邊奮力地搖晃著身體想掙月兌出來。莫塵默默地摟抱著碧若任憑她無奈的掙扎,直到終于沒有了力氣,碧若靠在莫塵的懷里嗚咽了起來,此時莫塵才抱著碧若回到了病房。把碧若放在病床上,輕輕地替她蓋好被子,等到碧若在抽泣中精疲力盡地昏睡過去後,才放心地關上病房門退出了病房,並吩咐護士要隨時小心注意碧落的情緒。
莫塵是碧若的主治醫生。那天傍晚正巧他值班,看到從救護車上被匆匆抬下來鮮血淋灕的碧若一家三口,他的心不知道怎麼的徒生出一股異樣的傷痛感。
多年前和碧若一樣他也遭受過車禍。他高中畢業後順利考上了醫學院,假期里父母特地帶他出去旅游,沒想到在旅游車上不幸遇上了車禍。和碧若一樣他也失去了父母。他能體會出碧若的那份悲痛欲絕的心情,擔心碧若會和他當時那樣一時想不開,所以對碧若一直留心看著,果然今天讓他及時救下了碧若。
在莫晨的盡心醫治下,碧若開始慢慢地恢復。仍舊虛弱的碧若常常依靠在病房的窗前,陽光透過白色的紗簾灑落在她漸已有些生氣的臉上。她知道每天這時間莫塵高大的身影一定會出現在大樓前的路上,所以她總是靜靜地站在窗前等候著莫塵的出現只為多看他幾眼。如果不是莫塵那天把她從樓頂上救下來的話,已是孤苦伶仃的她不知道自己會成什麼樣子。碧若發現自己漸漸愛上了這個言語不多的帥氣醫生,越來越把莫塵當成自己的依靠,同時她也感覺得出莫塵對自己的一份真情。
慶幸的是碧若,在失去父母的孤單痛苦的日子里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愛。不幸的是莫塵,還有一位別居了一年多的妻子,雖然已別居多時但還維系著那份婚姻關系。
可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碧若和莫塵已彼此相愛上了。
碧若喜歡莫塵那雙有些憂郁且又堅韌的雙眼,充滿關切地注視著自己。喜歡從莫塵有力寬厚的手掌上傳來的觸電般的暖流。喜歡莫塵深厚亦富有磁性的聲音流淌在耳邊。更喜歡透過莫塵的背影感受到一種與自己相似的有些孤獨的蒼涼。
他們開始相互感受著對方的那份真摯的愛。
在碧若出院後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假日,他們有說有笑地在街頭上漫步,沒想到迎面踫上了莫塵的妻子蘭。蘭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傲氣美艷,自信十足。莫塵看到蘭後便對碧若介紹道︰「她就是蘭。這是碧若。」
「你好!我是碧若。」碧若微笑著對蘭說道。
對面的蘭卻傲慢地上下打量著縴縴的碧若,根本也不理會碧若的問好,然後轉過臉沖著莫塵說︰「喲!沒想到你竟然還有喜歡細竹竿的興趣。好像得了一個寶一樣,從來都沒見你這麼開心的樣子,看來你的小日子過得蠻不錯的嘛。」
莫塵臉頓時泛上一片憤怒的色彩。碧若趕緊拉住莫塵匆匆地從蘭的身邊走過,她不希望看到莫塵為了自己和蘭爭吵。
「莫塵!別忘了,我們還是法定的夫妻噢。哈哈……」蘭得意又囂張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過來。一個愉快的假日就這樣煙消雲散。
可是碧若卻不在意,也沒有因為蘭的話而生氣,反倒更加切膚地體會出,莫塵以前就是這樣被不講道理的蘭給折磨透了。她知道蘭和莫塵結婚後嫌莫塵沒有一點浪漫的情調,只知道埋頭工作,于是整天在外面和男人鬧出緋聞,卻又不肯和莫塵離婚。蘭需要莫塵的帥氣和地位及穩定的收入,也需要更多男人的愛。後來心灰意冷的莫塵,終于忍受不住便自己搬出來一個人過,把家里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蘭。就這樣別居了已有一年多。
「莫塵,我們住一起好嗎?自從爸爸媽媽走後我一個人總是會感到孤獨,特別是晚上更要想你。」碧若紅紅的臉貼在莫塵的胸口上小聲地道。
「碧若,我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但我們不能這樣就住一起,我不想委屈你或是讓人說閑話。我會抓緊和蘭把離婚辦掉的,好嗎?」。
「嗯!好的。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滿足了。都听你的。」碧若柔柔地說。
摟過碧若,莫塵感動了,眼眶熱辣辣潮濕濕的,他從心底感謝命運讓他認識了碧若。這是和蘭在一起從未有過的彼此心靈相通的情愛。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嗎?
碧若家窗台上那盆綻滿紫色花朵的薰衣草,悠悠地散發著令人陶醉的馨香。縴細的枝干上擠滿縴巧的綠葉,每到夏季,枝葉的頂端會結出一串串玲瓏可愛的紫色小花,那綠葉和花朵都飄灑著馨透心肺的香味。
這是莫塵特意為碧若買來的薰衣草。他說薰衣草是原產于地中海沿岸的一種植物,很早以前人們就知道從薰衣草的花里提煉出香精,做成香水。這種香型能使人保持心情愉快,提神養心,忘卻煩憂。莫塵希望碧若的一切煩憂都可以讓薰衣草卷走。
每天清晨醒來,碧若總會來到薰衣草前靜靜地站著,然後輕輕地撫mo著那細細的葉片,仿佛觸模著的是莫塵溫暖的肌膚。還記得莫塵告訴她︰「薰衣草有分耐寒性和不耐寒的兩種類型。這盆是耐寒性的薰衣草,能經得住風吹雨打,即使在冬日的嚴寒里,看似縴弱的葉子依舊能頑強地煥發著綠色的色彩。所以碧若,你也要像這盆薰衣草一樣頑強,不管遇到什麼困難。」
碧若喜歡薰衣草就如喜歡莫塵一樣。
這天,碧若意外地接到了蘭的電話︰「你以為莫塵真的是喜歡你這個人呀,那是他看中了你家的財產。據說你父母給你留下了房產和一大筆保險金?你倒蠻有財運嘛,克死你父母,還可以得到巨額保險金,好運啊。不過可要當心被人騙財騙色哦。還有,雖然我和莫塵現在別居,但是我是不會輕易和他離婚的,我們現在可還是合法的夫妻噢。要是你願意拿出你父母的保險金來賠償我的話,那我還可以考慮放了莫塵。不然我還要告你破壞我們美滿的家庭。怎麼樣,好好考慮一下吧,過幾天我還會打電話給你的。哈……哈……」
碧若拎著听筒還沒有緩過神來回答,蘭就「 嚓!」掛上了電話。碧若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電話邊上好久,直到莫塵來到了她的身邊,才緩過神來淚流滿面地撲進了莫塵的懷里。在莫塵再三的追問下碧若才把蘭打電話來的事說了出來。
「莫塵,你不要生氣,我相信你。我不會這麼容易上蘭的當。」
默默摟著碧若的莫塵終于堅定地對碧若說︰「她說我的壞話我不會在乎,可是沒想到她敢來威脅你,這樣我更不可以拖泥帶水。碧若,我馬上就去找她,要立刻和她說清楚。我知道她這個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決不能讓她傷害到你。」
「算了莫塵,即使她不和你離婚。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會在乎。」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碧若,她越這樣就越不可以妥協下去。你放心,我會好好地解決這件事情的。相信我!在家等著,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莫塵擦掉碧若眼角的淚水,輕輕地吻過她,然後轉身離去。
看著莫塵離去的背影,碧若的心頭涌上一陣莫名的心跳。
「真的?我們沒有可能再在一起了嗎?」。蘭一反往常的傲慢,可憐兮兮地看著莫塵問。
莫塵默默地停頓了許久,然後抬眼看著蘭道「我們彼此爭吵傷害了那麼久,難道你還不覺得累嗎?你不是一直都說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是一種痛苦和折磨,我們的婚姻不過是一次錯誤的選擇嗎?以前我曾經也那麼希望我們可以彼此理解和體諒,畢竟結婚也不是玩游戲那樣隨便。可是自從認識了碧若我終于明白互相尊重才是真正的愛。與其總是這樣不清不白地互相敵視著維持一段痛苦的婚姻,還不如彼此尋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幸福。所以蘭,我希望你能夠理解。你需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盡可能地滿足你。」
「我需要的你都可以滿足我?我需要的是你把放在工作上的心留一半給我;我需要的是你多一些時間認真地陪伴陪伴我;我需要的就是你現在對碧若那樣的呵護和愛憐;我需要的是你……可是,你給過我了嗎?你整天就知道工作,從來不曾好好地在家呆過。我就是想讓你有份危險感,才故意和別人在一起來氣氣你。可是沒想到你仍然不能改變你的態度,所以我更是傷心得自暴自棄。莫塵,其實我是真的愛著你,即使我們別居這麼久,我總是相信你有一天還會回到我的身邊。特別是知道你和碧若在一起的時候,更是發現自己原來還是那樣從心底深深地愛著你。……莫塵,難道不能再也我一次機會嗎?我不想失去你,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莫塵驚訝地發現一向傲慢倔強的蘭,現在竟然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那副不可饒人的神情。心底雖然徒升起一份隱隱的內疚和憐憫,可是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完全偏向碧若。他不能再失去碧若,所以不允許自己猶豫不決。「對不起,蘭,我們還是分手的好。」
「……」
蘭終于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痛泣起來,她哭啊哭啊,似乎要把自己的所有委屈和後悔都流個干淨。然後她擦干了淚水,轉臉對助手席上默默無語的莫塵說「莫塵,你知道嗎?從認識你開始我就認定了這輩子只能真正的愛你一個,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失去你。也沒有想到過你還會愛上別人。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蘭!你想干什麼?」莫塵忽然間看到蘭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的神情。
「 嚓!」蘭迅速按下車門鎖,然後飛快地發動汽車,一腳狠狠地踩上油門,汽車「轟!」地一聲沖向前方。
今天接到莫塵的電話後,蘭特意自己開車載著莫塵來到這個離市區不遠的海港邊。來之前她就打定了主意,如果她和莫塵真的沒有可能挽回的話,那就不能同生也要同死。因為她絕望地發現自己原來是那樣深愛著莫塵。
「停下,快停下!你瘋啦,蘭!」莫塵看著車越來越近地駛向碼頭的邊緣。驚呼著試圖阻止蘭。蘭的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當車騰空飛起,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劈開了蔚藍的海水,慢慢地沉入海底時,莫塵的耳邊最後留下了蘭淒楚的聲音「生不能相守!死也要同眠!」
一瞬間,海面又恢復了微波蕩漾的平靜。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平靜。
結局
碧若已有兩天得不到莫塵的消息。打不通莫塵的電話,也不見他的人影,她心急火燎地到處聯系,得到的回復都是不知道。她心底雖然時不時會擁上一陣不祥之兆,但是她寧願是自己多心,也不願相信。她站在薰衣草前默默地祈禱著莫塵的回來。忽然身後的電視里傳來記者在現場的直播,碧若猛地轉過身來死死盯住電視屏幕。
「今晨,在本市的港口邊打撈上一輛白色的跑車。車里一男一女的尸體,據警方調查是市立醫院的外科醫生莫塵和他的妻子蘭,墜落的原因很可能是踩錯了油門……」碧若眼前一黑,兩腿一軟,消無聲息地暈倒在地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碧若緩緩地睜開了眼楮。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盆燻衣草。
「碧若,你也要像這盆薰衣草一樣頑強,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相信我!在家等著,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莫塵的聲音久久地縈繞在碧若的耳邊。
碧若臉上露出柔柔甜甜的微笑。她端過那盆燻衣草輕盈地來到院子里,然後她用手緩緩地扒著地上的土。她的手指開始一點點地泛紅,漸漸地染紅了那些泥土。可是碧若一點都不覺得痛,嘴里還輕輕地哼著歌,然後小心地用那雙滿是鮮血的手,捧過那株燻衣草種在地上。因為莫塵說過這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燻衣草,不管刮風下雨,寒冬臘月都頑強地煥發著生命的綠色和永遠的香味。
人們不知道碧若家的院子里,什麼時候長上了一片生機勃勃的燻衣草。每到燻衣草花開時,總可以看到窈窕的碧若一身紫色的衣衫,迷離般地來回飄游在紫極紫透的薰衣草之間。流淌在她美麗的臉上的是迷人璀璨的笑容,嘴里還輕輕地來回哼著一首歌︰
「我等著,等著你回來呀!你一定,一定要回來的!你難道,難道舍得不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