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風晴雪的想法。至于羽戈，他的心思倒比晴雪更加理智和現實一些。其實無論顓頊抓不抓自己，事情鬧到了這種地步，羽戈很清楚，郁簫一旦被擒，他與晴雪也是沒有活路的。畢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羽戈倒不是很可惜自己，跟心上人同年同月同日死，本來就不是一件特別讓人沮喪的事。但是晴雪……
不管晴雪是不是自己僅存的記憶中的那個人，羽戈都不願意讓晴雪陪著自己和阿簫白白送死。我們說過，無論是姜羽戈，還是百里屠蘇，他們都是一介凡人。而一介凡人從來就不會輕賤別人的性命。
自古以來，地位越卑微的，能力越渺小的，反而越有可能是善良的好人。這是一個真理，你沒有必要質疑。因為混到上面的，沒有一個底下沒坐著屎，兩只手掌上沒染著血腥。
一將功成萬骨枯，越是位高的人，越是心狠。
這是個實在話。
羽戈只會耍劍，不會功成，所以他心腸很好，所以他不會听從郁簫的話方才在炸藥堆里縱火，所以他不願意看著晴雪為自己慘死。畢竟，無論是姜羽戈，還是百里屠蘇，他們所會的，只是犧牲自己，為別人換取利益。
情勢危急，姜少俠抬眼望去。
卻見江面白浪洶涌，風大雪大，氣勢驚人。只覺背後箭如雨下，火光沖天，顓頊那興奮的呼叫聲，越來越響。晴雪急得直跳。郁簫無計可施。突然，姜羽戈拍了拍晴雪的肩膀，指著不遠處江面上的一件東西，低聲喝命道︰「用你的鐮刀，把它拉過來！」
風晴雪定楮望去，只見江邊不遠處，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忽高忽低，隨波逐流。風晴雪回頭看了姜羽戈一眼，卻听姜羽戈喝道︰「快！就是它！拉過來！」
晴雪素來是不肯違拗蘇蘇的話的，哪怕是並不知道情由。便清嘯一聲，雙足點地，隨即身子高高躍起，巨鐮舞處，早將那東西拉了過來。
細細一看，竟是塊不大不小的木板，恰好可容得兩個人並肩躺下。姜羽戈一見那木板，不覺大喜，便指揮郁簫與晴雪說︰「趴上去！」
晴雪不明就里。郁簫卻皺起了眉頭。她說︰「不行！」
姜羽戈跺腳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行不行的！听我的！快點！」話音剛落，一桿羽箭射來，卷起一陣惡臭的風，羽戈將長劍斜指，啪的一聲，將其打在地上。
已是斬做了兩段。
姜羽戈便將郁簫與晴雪往那木板上推去。
然而郁簫仍然斬釘截鐵地搖著頭，道︰「不行！」
風晴雪奇道︰「阿簫，你這是要做什麼？我們、我們全听蘇蘇的好不好？」
姜羽戈趕緊插嘴道︰「對！晴雪都說了，現在全听我的。」
郁簫卻慢慢地回過頭，狠狠地瞪了晴雪一眼，她怒吼道︰「听他的？你腦子有問題？你知道他想干什麼？他是想……」
未等郁簫說完，又是數竿羽箭射來。羽戈已無力舉劍。晴雪慌忙站到他的身邊，將手中巨鐮狂舞，方才擋住。抬頭一看，卻見那顓頊已經追到了面前。
便見顓頊的背後，站著數百名黑衣彎弓的甲士。他們排成一個圓圈，一個個弓步站立，將手中的勁弩拉得猶如滿月，那一桿桿黑箭，箭頭上閃著駭人的寒光，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惡臭，全都定定地指著他三人。
顓頊微微一笑。他說︰「獻娘娘，你是想投降，還是想被我們射成篩子呢？」
郁簫沒有回答。
姜羽戈氣得跺腳，卻對郁簫吼道︰「你！還是不听？」
听了羽戈的吼叫，郁簫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憐憫、心痛與哀戚。看了看他那遍身的血跡，郁簫又慢慢地低下頭去。
郁簫低聲道︰「我……我舍不得你……」
姜羽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把頭轉到一邊，盡量避開郁簫的視線。江水轟鳴之中，只听他輕聲說︰「你能有這份心，于我，也足夠了。」
風晴雪一听這話不覺大驚，忙問︰「這、你們這是怎麼了？什麼舍得不舍得？蘇蘇，你到底想做什麼？」
卻見火光搖曳之中，顓頊縱聲長笑。他說︰「真是情意纏綿啊！如果可以，我倒也不想打攪你們的齊人之樂。但是……」
突然顓頊把手一揮，便听數百名執弓甲士，同時大喝一聲「著！」那聲音猶如雷鳴，驚天動地。霎時間，只見數百只羽箭同時離弦，破空呼嘯之聲，震耳欲聾。
風晴雪駭然抬頭。卻見是漫天箭雨，猶如天邊一片涌動著的黑雲，帶著中人欲嘔的惡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排空而至。
就連漫天的雪花也被那箭矢所逼，紛紛讓開一條通路！一瞬之間，水氣漫天。
很顯然，那雪花竟被箭勢加熱至沸騰，水汽發出滋滋的尖嘯聲，熱浪滾滾。
風晴雪雖然臨陣經驗頗豐，猛見此景，還是不由得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呆在那里，一動不動，竟是僵住了。
眼瞅著晴雪就要被箭陣給徹底射成了篩子，便在此時，晴雪只覺有人緊緊地攬住了她的肩膀。一股大力，將她向後推去。猛听得豁喇喇一聲響，狂風挾著巨浪，對準晴雪只打下來，將風晴雪的全身打得透濕。
早在風晴雪反應過來之前，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到了那波濤洶涌的漢江之上。脊背底下，是那塊又硬又冷的木板，胸膛上方，是另一個軟綿綿的身體。那是郁簫，用身體護著她，口中喘息正急。
一股熱流，從郁簫的身上慢慢地流了下來，滴到晴雪的臉上。
「你受了傷！」晴雪驚呼。卻抬眼望去，只見郁簫的背上，橫七豎八地至少插了十來根黑箭，她的身子打著顫。
晴雪便將靈力凝聚在手中，想為郁簫治療。卻听一聲怒喝。「閉嘴！不要動！」那女子怒吼道，「你還嫌他不夠麻煩嗎？」。
嫌他不夠麻煩？郁簫這話是什麼意思？晴雪不懂。
風晴雪微微地抬起腦袋。
她听到，就在自己的身邊，除了郁簫，還有人在激烈地喘息。
那個一個男子的喘氣聲，換氣換得很急、很猛，完全不符合武學中吐納要沉穩有力的規則。那聲音中飽含痛苦，那聲音的主人像是痛到了再也承受不住，卻還在隱忍——拼命隱忍。
他一聲不吭。
可是，抬眼望去，卻看不見……
那個人呢？
風晴雪微微一怔。
卻見混沌的江面上白浪滔天。江邊有一顆粗壯的橘樹，被江風吹斷，呼啦啦倒了下來。那樹干隨著浪頭，驀地里升高丈余，突然之間，便似從半空中掉將下來，要鑽入江底一般。
晴雪見了這情景，就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風晴雪偶爾間想到，那橘樹的樹干如此粗大，分量如此沉重，然而，在這泛濫的江水中，也如一葉扁舟，任君東西，隨波逐流，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而自己身下的這片木板，寬不過四尺，長不過丈余，輕飄飄地只與一片紅葉相似。就算是加上了自己與郁簫的體重，至多，也不過兩百來斤。她二人不過是區區兩個女子，身形縴細，體態輕盈，又如何能與那橘樹樹干相比！然而，在湍急的江水當中，這片木板卻漂浮得甚是平穩，完全，沒有被巨浪掀翻的傾向與風險。
它穩穩地，目標明確地，向漢江中央的一個水中小洲飄去。
突然之間，風晴雪淚流滿面。
因為風晴雪看見，就在蒼茫渾濁的江水中，有一抹鮮紅，自晴雪二人所臥著的木板下面緩緩滲出，漸漸融入到暮色之中。
一雙被凍到了完全失去血色的手，牢牢地按在木板旁邊。它打著顫，卻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