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夏磊出宮省親。司徒明達為他安排了兩輛錦車,一車乘坐,一車裝滿禮品,又派了十幾個內侍,羽林軍一隊隨行。以夏磊在宮中的地位來說,早已超了格,風光無限了。錢小春苦著臉,送夏磊到宮門。他也想出宮,怎奈修書房的人來了,他得看著他們,指點注意事項。
車隊行至夏家,早得了消息的夏安在門外焚香迎接,三叩頭,謝皇恩浩蕩。四鄰都來祝賀,把夏家堵了個水泄不通,宴席從堂內擺到院外。夏磊隔著簾子與眾人飲酒,都是從前相熟的鄰居,如今隔著紗簾,他們的相貌變得模糊,說的都是恭維之辭,聲音也不再似從前。
兄長夏安掀開簾子,進來與他同飲。大哥已有幾分醉意,說話不再像之前那麼謹慎,他先給夏磊倒滿酒,自己舉了酒杯。「雖說你這次回來挺風光,帶了許多禮物,大家都很高興。但為兄是個明白人。」他指了自己心窩,「你在宮里不怎樣!入宮兩年,還沒有封號,是人都能猜出你不得寵。」
「大哥說的是。」夏磊心酸,這話別人說,他沒有感覺,得不得寵無所謂,可現在是他唯一的親人在說。
夏安一口悶下杯中酒,比不得寵的夏磊還郁悶。「流照宮的妹妹封了弘安侯,賜了大宅良田,送來的禮把幾十間大屋都堆滿了。哥不求靠你做大官,但也不能丟了夏家的臉。別人都議論,你夏磊十年寒窗,卻比不上一個賣藝的。你為什麼就不得寵呢?是書讀太多,不懂討女人歡心了嗎?你就忍心自己年華虛度,老死宮中?」
「哥……」夏磊萬般委屈,卻無人可訴,女帝召他入宮,當初本是句戲言,事後自然忘了此事,忘了他這個人。
夏安只顧給自己倒酒,宮里的瓊漿玉液平時喝不到,幾杯下肚,他又說︰「丁四小姐回來過。」
「什麼時候?」夏磊緊張。
夏安瞥他一眼,「去年。她來找過你,得知你已入宮,就走了,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吧!」
「哥!為什麼不告訴我?」
「怎麼告訴你?宮里查得嚴,我的信要是落入他人之手,讓別人看到舊情人回來找你,豈不把你害了?再說,告訴你有什麼用?你還想逃出宮私奔不成?運氣好,你到是逃了,可我全家得替你挨刀!今天告訴你這事,就是讓你死心。丁四小姐再好,也不會回來了,好好服侍女皇陛下,這才是我們家的光明前景!懂了嗎?」。
夏磊垂下頭,再不言語,
到了酉時,內待來告,回宮的時辰到了,夏磊沒有留戀,登上錦車。
冬季天黑早,京城早已華燈初上,人來人往。夜市開了張,透過車簾縫隙,夏磊注視街道,一間間店鋪都是小時候他與丁四小姐玩耍時奔跑過的地方。這條街上原有間丁氏綢緞店,是丁家的祖業,如今丁家已經遷走,店鋪也轉給別家。錦車路過時,見到店外換了招牌門面裝潢,夏磊不禁鼻梁發酸。「四小姐……」熙熙嚷嚷的喧嘩掩不住車內一聲輕嚀。
回到皇宮,回到竹心院,夏磊已魂不守舍。見他回來了,錢小春跑著來迎接,「公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夏磊漠不關心,任由他說。「公子走後,宮里快鬧翻了。陛下和解公子在御花園畫雪景,流照宮突然出現,要陛下為他作畫。解公子哪肯啊!就和流照宮爭執起來。流照宮給了解公子一耳光,解公子把墨汁潑在流照宮身上,都纏著陛下處罰對方。陛下煩了,不管了,命他們自己解決。現在還在鬧!」
「哦。」夏磊只應了聲,回了臥房。
第二日便是除夕皇室家宴,郭總管派人來接夏磊。夏磊沒心情,謊稱染病。錢小春又是陣痛心疾首,大好機會又沒了。
其實夏磊沒去反到對了。皇室家宴來的都是皇親國戚,本來其樂融融,卻被兩個侍君鬧得不開心。流照宮的妹妹宋玄裳剛封了弘安侯,備了大禮來獻。解無憂見了,便對女帝提及他有個妹妹,替妹妹討封賞。一旁流照宮插話,說解無憂的妹妹還是個十歲小丫頭,封了也沒用,只會吃朝廷閑飯。兩人昨日恩怨還未了,因此又爭了起來,女帝丟了面子,斥責二人,命其回宮思過。女帝本欲借正旦節的喜氣冊封解無憂為郎君,賜宮號,怎見他如此不懂事,故也將此事後延。
「解公子在宮里發脾氣,服侍他的阿滿成了出氣筒,可慘了!他的紫嵐院大家都繞著走,就怕招惹上他。」錢小春從外邊打听了消息回來,向夏磊閑話,「也難怪他發這麼大火,即將到手的冊封就這麼沒了。」
「那也怪他自己。陛下去找過他嗎?」。夏磊無心議論這些事,只是見錢小春有興趣,和他說說話而已。
錢小春幸災樂禍,「去過!不過解公子不見陛下,怨陛下偏袒流照宮。公子,小春覺得解公子不應該,他以後還得依靠陛下,怎麼把陛下趕走呢?怕是以後陛下不會再這麼寵他了。」
「流照宮那邊呢?」
「流照宮的脾氣,公子是知道的,眼中容不下沙子。如今解公子與他明爭,他的脾氣也上來了,陛下到他那兒去,他也將陛下趕走。這兩位侍君是怎麼回事啊?陛下會缺侍君嗎?他們不服侍,陛下自會找別人。」錢小春有意無意地盯著夏磊。
他的小動作夏磊會看不見?夏磊無心,「冷泉宮怎麼說?你既然愛打听,總該知道吧?」
錢小春嘿嘿傻笑,「還真沒听說。冷泉宮還是一樣的冷。」
「既然冷泉宮沒有動,宮里任何人都不可鑽這個空子,誰敢鑽,誰就是找死。如果冷泉宮有動靜,其他人更不能動了,動就是跟冷泉宮搶,更是找死。」
「公子,這是為何啊?」
「你不是常說,冷泉宮才是**的王者嗎?王者在此,誰敢造次?」
「他不是跟公子你一樣,沒有那份心嗎?」。錢小春覺得可惜,兩位有智慧、個性沉穩的侍君不得寵,而讓**被那兩位鬧得烏煙瘴氣。
「是嗎?如果他無心,為什麼解公子譏他無寵,會動那麼大的怒呢?」夏磊想起梅林中舞劍的司徒明達,那劍技流暢優美,卻含著殺氣。
這話點醒了錢小春,「公子,難道說,冷泉宮就是那江邊的漁翁,等著鶴與蚌斗得差不多了……」錢小春用力握掌,作抓握狀。
夏磊壓下小春的拳頭,「別想這些與我們無關的事,冷泉宮深不可測,不要亂猜他的意圖。」
兩侍君斗氣,牽連到女帝,讓女帝連吃閉門羹,女帝也氣了,不再召幸宋玄詩與解無憂,單獨一人在自己寢宮過夜。**里的人都盯著,看宋解二侍君是否就此失寵,看有誰趁機異軍突起,獲得女帝歡心。
待到元宵節,弘安侯宋玄裳入宮,請了女帝來流照宮處。宋玄詩陪女帝賞燈猜謎,二人和好如初。流照宮與女帝和好,急了解無憂。解無憂闖燈會,欲見女帝,估計也想賠禮道歉,請得原諒,卻連女帝的面也沒見著,被弘安侯的人攔在燈會外。解無憂生氣,踢掉兩盞花燈,幾名內侍竟伸張出去,引來女帝。女帝見了地上的花燈,只當解無憂又發脾氣,責令他退下。至此,宮中流傳解無憂已失寵,前些日子還很熱鬧的紫嵐院一下子清冷了。
積雪融化,新濕的泥土里冒出青女敕的竹筍尖角。竹心院的書房已經重建完工,為慶祝新書房落成,錢小春出宮購回了批新書,書錢還是向冷泉宮借的。夏磊在院內鋪開文房四寶,為新書房作一些字畫。筆鋒起伏如人生,任憑院外宮廷暗斗洶涌,小小的竹心院內永遠寧靜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