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心情總是忐忑不安,幾度想要退怯,都被青桐按住,亥時,竹簾掀動的聲響宣示著我在等的人來了。
他身後沒有隨行的宮人。
青桐見禮後為他解開身上金絲連理蘭花的披麾,帶著內殿所有宮人退下,一時,空蕩的內殿剩下我倆。
我努力平息自己此時內心的起伏,含笑起身施禮,他拉過我相對而坐,笑著︰「點心,清酒,美人,果然閑情逸致呵。」
望著他,許久不見,俊逸的面容愈加清瘦了,我恬然,取過裝在竹筒里的酒斟滿面前兩個酒樽,奉一杯與他︰「這是嬪妾親自釀的‘活竹天香’,聖上嘗嘗可還合脾胃?」
他接過先是放在口鼻處輕聞了下,隨後飲了一口,含在嘴里細細品味了片刻方咽下喉,贊嘆道︰「香濃醇厚,齒頰留香,朕久聞晉魏時代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發明的‘活竹天香’,傳言它讓酒神劉伶為它而狂,讓詩聖杜甫無限回味,讓蘇東坡耿耿不忘,讓陸游哪怕典當了衣服也要一醉方休,朕一直為無緣品嘗到此堪比瑤池瓊漿玉液的美味而抱憾,竟不知你還有這般的手藝?」
我低笑︰「嬪妾自小生活于竹林附近,曾有故友教此方法,前陣子閑著無事便在院中的竹株種入清酒,昨日取出來先行嘗了一口,倒還能入喉。」
此酒于生長的活竹中釀就,與竹子的汁液充分締合,既降低了酒的濃度使人不易昏醉,常喝還對身體有所好處,羽澤一連三杯下肚,褒贊中端見他眼神迷離,是璇璣的藥漸起作用了。
不過須臾,羽澤已是昏倒,我輕喚來青桐一同將他扶至錦榻上,寬衣,在他的身側躺下,青桐放下帳勾上的煙羅紗幔,吹熄燈盞,我聆听她腳步離去,殿門關上,僵硬的身子許久不敢輕易動彈,深怕身旁的人就此清醒。
從來不曾想過會有這樣的舉措,隔了良久,更漏深寒,他的呼吸平穩安逸,我怯怯的側臉,憑借透過菱花格子窗的瑩瑩月光凝望他,瘦削卻不減退清秀俊雅的臉龐,鬢若刀裁,眉目朗朗,不知為何,我竟笑了,望著他昏睡的臉笑得無聲,眉睫卻不自覺的顫合,漸漸陷入夢中。
第二天醒來時羽澤已經離開,冬意過來掀起紗幔一臉促狹的笑掩不住內心的歡暢,「奴婢已讓人備了香湯,娘娘起身沐浴更衣罷!」
我點點頭,掀開錦繡絲被赫然發現潔白的絲絹一縷殷紅甚是觸目,望向不遠處垂手站立的青桐,她以目光回應我,我不禁在心里忖度,這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不簡單哪,她竟然還想到了這一層面。
後來我才問她,如何能想得如此周全,她難得羞怯的告訴我,之前曾有教導的嬤嬤教過規矩。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羽澤偶爾來看我時照常如初,我們誰也沒有提過那夜之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般,剛開始我還有所心虛不安,可是後來面對羽澤時為了不讓他瞧出端倪盡量做得自然,我想,他或許是能夠猜出我的謀劃的,只是為了顧全大局而听之任之罷了。
所以,當璇璣宣布我有了身孕的消息時,他亦是一臉平靜,然而,**卻是瞬間如同一鍋滾燙的沸水,轟然炸開。
源源不斷的慶賀人群進進出出,綠旖殿頓時門庭若市,我卻知道,她們不過為了來探清虛實罷了,即使攜來堆滿偏殿的金玉綺羅各色珍玩,可並無一個真心,包括太後,三位難得見面的姐姐亦是各自打發了人送了所謂的賀禮來。
我不悲不喜的撫過那些東西,忽听聞有人通稟︰「皇後娘娘到。」
我連忙帶領宮人跪接,她淡淡地道︰「不必拘這等繁辱禮節,況且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跪出個什麼事來,本宮擔待不起。」
我謝恩起身,這才看到一身雍容華貴的班懿身後還跟著太醫陳航,落座後,班懿的目光緊緊地看向我平坦的小月復,像是要穿透肚皮探清里面究竟有無胚胎或是男是女。
果然,爾後她手微抬,喚著陳航對我道︰「璇璣太醫雖然醫術高明,但終究年少輕狂,有時診斷失誤也是有的,本宮今日帶了陳太醫來,一來為妹妹確診,免得闔宮上下空歡喜一場,二來如若無誤也當為妹妹把一把平安脈,圖個心安。」
我面上含笑,謙卑應是,青桐便上前為我撩起一寸袖子露出縴細手腕,陳航向我行了一禮便搭在我的手腕處診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