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搖了搖頭,許是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太過疲憊,產生錯覺了吧,畢竟放眼這諾大的黎宮,無論建築裝飾或是宮人衣著,皆以華麗為重,豈會容許一個篷頭垢面之人在宮闈內隨處走動?
茫然思索間,已是到了麟趾宮,遠遠望去,琉璃瓦,歇山式頂,卷揚的檐角安放走獸,檐下飾山水花鳥和璽彩畫,再至前,銀光閃耀的匾額高懸頭頂,麟趾宮,三個大字筆觸蒼勁剛硬,我仰頭凝視,莫不是一顆壓抑許久的勃勃野心想要沖上雲霄一展高飛,又怎能寫出如此抑郁的字跡來?
再細看一旁落款,果然是他所寫。
頓時默然,心中滋味不知是喜是憂,他有狼子野心固然是我所求,然而如此壓抑急躁……
不容我多想,宮人已領我進入宮門,只一扇緋色宮門之隔,里面又是一番景象,廊閣之間,流水潺潺,香草萋萋,正殿之左為斜坡,便于乘輦直上,右為台階,供人拾級,往上則有黃金所制的壁帶,間綴珍奇瑪瑙玉石等物,有風襲來,聲音清脆玲瓏。
我們沿著台階而上,正殿門扉上有金色的花紋,飾以寶石,甚是奢侈華麗。
帶領的宮人回過身來,施了施禮討好地笑道︰「施娘娘,此處便是麟趾宮了,奴婢祝願娘娘他日恩澤獨厚,福隆無限。」
我淡然笑笑,語氣溫和與她道謝︰「勞煩替我叩謝黎王。」
言罷眼神示意青桐,她會意隨即上前,掏出一錠黃澄澄的金子塞于她手,那人悄然收入囊中,笑得更加諂媚奉承︰「那奴婢就不擾娘娘休息了,沐浴的香湯也都有宮人備好,黎王晚點便會過來。」
說到這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耳根子一片潮熱,竟有種初嫁女兒的扭捏心態,不過瞬間就被我否決,呵,什麼出嫁女兒,他不會是我的夫,他只是我復僻亡國的一道登天梯。
是的,登天梯而已。
點了點頭,宮人為我推開面前的殿門,然而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令我驚喜的華麗裝飾,而是兩只繡花鞋。
觸目驚心的殷紅血色,鞋子上用金絲精繡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就那樣晃啊晃的,再往上是同樣紅得火般濃艷灼眼的嫁衣,以及一張蒼白扭曲的臉,舌頭自她大大張開的嘴巴顯露出來。
我嚇得踉踉蹌蹌的後腿,以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狠狠的咬住掌心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恐懼,耳邊回響著是同樣驚嚇得花容失色的宮人一片驚慌聲,好半晌才听到有人邊跑出去邊尖叫著喊︰「柔姬娘娘自縊了……柔姬娘娘自縊了……」
青桐攙扶著我,我已是雙腿頹軟,完全沒了力氣自行站立。
她是誰?為何要在我新進黎宮時吊死在我的宮殿里?
是黎王寵幸過的女人嗎?因為我的出現所以以這種最極端最殘忍的方式告誡我折磨我不該搶了她的位置?
或者是他殺?
不能夠啊,如若是他殺,她何以穿著這般整齊得體?
我看著她鮮紅的裙擺在地上擺來擺去,就像她身體流出的一道蜿蜒的血,一陣心悸,緊緊攥住青桐的手,才得以支撐住自己癱軟的身子。
片刻時間,黎王聞訊趕來,跟隨的內侍連忙上前放下那名女子的遺體,隨即一同而來的幾名太醫也瑟瑟上前查看一番。
我始終無言看著這一幕,心底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這些人,雖然表現急切,然動作嫻熟不見絲毫慌亂,就像……就像訓練有素的士兵般……
突然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惶惶琢磨,然卻無半點頭緒,只有捺下心頭不安猜測,繼續靜觀其變。
片刻,一名太醫躬身至羽淳跟前稟告︰「回稟殿下,柔姬娘娘已然大去,臣等無力回天,望殿下節哀。」
羽淳聞言半晌沉默,緊握成拳的雙手青筋突顯,泄露了他的壓抑,卻不知是哀慟或是怨忿?
我想,或許二者都有吧……
否則我怎能看到他顫抖的眼睫下那層搖搖欲墜的水氣……
這個喚作柔姬的女子……她應該不止是羽淳表面風流寵幸的眾多女子之一,她此時的自縊也絕不是只因為怨懟……
那麼……是不是……
正想著,羽淳不知何時已來到我跟前,我恍然抬頭嚇了一跳,惶惶對上他沒有表情冷漠的臉,只听他道︰「是本王的疏忽,讓你受驚了,不若先到偏殿休憩,待本王處理好此事?」
他的語氣同樣分辨不出情緒,我被動點了點頭,由他指派的宮人領至偏殿,悠悠听見身後傳來他冰冷的聲音︰「將這賤妾的尸體拖下去,曝尸後山,沒本王命令,不許下葬。」
我听得發指,這名女子縱有千萬個不該在此宮殿自縊,然逝者已矣,他如此暴戾殘酷的懲罰死者尸首,可以說是對死去的人最大的折磨與羞辱,他是在意圖表明什麼嗎?
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
不不不……這一切……感覺像極了一出早已書寫好的戲,為了迎接我進入黎宮專門做給我看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