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個哈哈，收起折扇在我面前坐下，「哎……是我先問的耶？」
我眨眼笑道︰「先問的又如何，我說與不說，你又敢如何？」
衛子卿看了我一眼，嘆道︰「卿只是想告知小姐，更深露重，你又是太後賞賜到黎國的家人子，如不有所避諱其他男子，怕于理不合。」
他一語雙關，既提醒我不應在此時還對前塵有所眷戀，又道明我深夜流連此處的不該，我皺了皺眉，看來自己果然還是不夠謹慎，竟忽略了此一層面。
我抬起手指在石桌上點了點，示意他目光轉來，然後在石桌上無形的寫著︰「我只是在想，到了黎國又該如何？一切可有我想的順利？」
他一滯，隨即同樣以手指在桌面上劃著︰「你是驕傲的天家女子，是復僻大瓦的唯一後人，所以絕不該有此退縮，猶豫的想法。」
一向嬉皮笑臉的他表情變得異常嚴肅，看了看我又寫道︰「不若想想因你而死的玉郎。」
看著他在石桌上寫完那個名字的最後一筆，明明無形，我卻仿佛看到那個名字在這張干淨潔白的石桌一點一點泛出血來，猩紅的，粘稠的，然後又慢慢匯聚成一張臉，模糊得難以辨認，有點像儒雅微笑的玉郎，有點像夢里慈愛的母親，有點像廝殺到最後僅剩頭顱的大瓦帝王，我嚇得連忙起身後退，捂住嘴怕自己叫喊出來。
衛子卿怪異的看著我，我閉上眼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穩下心神，方對他道︰「有些困乏了，先行告退，就不擾公子賞月的好興致了。」
言罷不加思索，轉身快步離開。
自玉郎去後，他們總是輪流著在最合適的時機撕開我結疤的傷口，不見鮮血淋灕，絕不罷手。
月余，一行人馬浩浩蕩蕩的終于進入黎國邊境，先在城外驛站休息一夜，翌日再進宮。
命青桐備來沐浴香湯，洗去連日來的舟車勞頓，輕盈漂蕩在水中的花瓣層層密密，香氣宜人，也舒緩了心中一些疲憊煩憂。
翌日晨起隨恭迎的隊伍進宮，果然如我預料，太後親佷女，晏國公小女，宓妃之妹，頂著多個無比閃亮光環的我待遇定然也是不可輕率的，遠遠的便看見羽淳早已率領文武百官前來奉迎，一番見禮之後改乘黎國的華蓋宮車由朝天門進入黎宮，在正殿羽淳謝旨隆恩，又攜我叩謝天恩，隨後才是加封典禮，受滿朝百官跪禮。
據說，這典禮是按照奉迎新後的規格置備。
以如此高規格的典儀迎接一個賞賜的家人子，若說他是為了表明對天晏君上的恭讓謙和，也未免太過了，而且從他看我時那嘲弄的眼神，他此舉的真心多少我大概已經明了。
看來，我此行要達目的並非易事了。他也許不過把我當成一件賜品，用一個金色牢籠去換得他黎國日後的安寧。
那麼杜若夫人呢？
我垂首想得入神，不知覺已有禮官唱著禮畢，至此時已過晌午，一同用完團圓膳，便有宮人將我攙扶至我日後居住的宮殿——麟趾宮，羽淳則留在大殿與朝臣盛宴同慶，班羲的護送隊伍也會在宴後啟程返回晏國。
隨著黎國宮人引領，一路環顧窺探，黎國王宮規模較之晏國皇宮略小，然而裝飾卻更顯奢靡豪華，沿著明廊一路走過，入目皆是琉璃瓦，白玉階，金色彩畫，朱柱丹楹，無不金碧輝煌，大氣磅礡，就連路上所遇的黎宮宮人也都身著彩色芙蓉裙，比之晏國宮人還要更加俏麗華貴。
想來黎王的風流名聲也非空穴來風，只是不知這是他擅長的表面功夫還是果真如此頹靡？
大約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腳下已是酸麻，身上逶迤曳地的長尾罩服雖然雍容異常，然此時卻成了我最大的累贅，無奈的看了眼青桐，她似明了攙扶得更加小心翼翼。
轉過曲折的明廊，遠遠便見一座池，池水在午後陽光的折射下閃爍著瀲灩光芒，旖旎耀眼，池邊孑立一株柳樹，迂回觀看，樹蔭下陰涼之處立著一塊奇石，上書「孤樹池」。
孤樹孤樹？不禁微微一笑，而唯曲蘗是耽，妃姬是好，是猶雙斧伐孤樹，未有不顛僕者嗎？
真真是一個嗜酒好.色風流之徒呢！
正想著，一陣微風輕送，晃動了左邊花園草木，葉子唏唏嗦嗦的聲音引得我目光望去，卻見一株木槿樹後探出一個頭，發絲凌亂並未綰髻，然而不知為何，盡管相隔甚遠，那雙躲在樹後窺探的眼眸卻一下深入我心，明亮而神秘，可是正當我想細看時，一恍眼那人連個蹤影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