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端起酒杯向剛剛上完衛生間回來的包醫生敬酒。包醫生一邊客氣地說喝得太多不能喝了,一邊端起酒杯一口接一口喝著。安娜不知道在這個酒店大廳里的另一頭坐著可音,包醫生也不知道。他們不知道可音像發現了新大陸那樣發現了他們,而且正好奇地朝他們這邊注視。要是知道也許他們就會和可音和喬丹墨見面,要是見面以下的談話就沒有,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安娜此時陪著包醫生喝酒。包醫生此時心情陷入微妙之中,回想著自己應邀約會之前沖動,之後被動心里頗不是滋味,安娜卻不知道這些,還熱情有余地勸酒勸菜,讓包醫生別放筷子多吃點。包醫生說吃了很多都吃飽了,安娜就殷勤地給包醫生面前的碟子里夾,夾了小山似的一堆說別客氣,邊吃邊談,有許多問題請教。安娜說完放下筷子,雙手指頭交叉著放在桌子上,眼楮看著包醫生悶頭將那堆小山吃下去,然後繼續他們的談話︰
「那麼包醫生,先前我說了那麼多,對于我的做法,你能幫我分析分析會有什麼預期嗎?」
「呃……」包醫生剛要說話沒想到打了個飽嗝代替說了,他尷尬飽嗝的味道不雅,捂住嘴巴又搖搖手居然很不好意思的紅臉了,好在紅臉在他黑亮的皮膚上看不大出,就像黑色染缸中倒進了少量的紅攪一攪轉為深咖啡的那種顏色,再攪一攪又將底層的黑翻上來吞沒了紅色。
包醫生的臉翻回黑色以後就鎮定多了,那是他的本色,一個人只有保持本色的時候才最輕松,但此時他並不輕松,想想才要回答的問題竟然想不起來了,這才猛然醒悟剛才自己走神了,走神的時候埋頭一個勁地吃,吃得毫無知覺,听得也毫無知覺。他知道他的腦子在那一刻關閉了,感知墮入真空地帶了。
人往往遇到措手不及以及突如其來的事件打擊才會產生那種狀態。他受到打擊了嗎?一個崇拜者請自己吃飯,而自己想入非非完全南轅北轍的誤會了。可是不僅僅是請自己吃飯呀!從之前有過的多次的親昵電話到請自己吃飯都讓他以為……難道他活了一把年紀竟然愚蠢到被一個女孩玩弄了?難道多年離婚索居都沒有在那方面動心的他動心了,或者為動心傾注了感情了?自己又是怎麼對她產生動心的呢?真是荒唐,太荒唐了!
他追究起來,終究想不出所以然,想到的只有害臊,想到的是出來之前在嚴克己面前表現出的沾沾自喜,現在也完全變成了恥辱。必須馬上從漩渦里跳出來,怎麼跳進去的怎麼跳出來!他命令著自己,但是看到青春嬌柔的安娜他的命令就不那麼堅決而是軟弱迷糊了。他在漩渦里打轉就身不由己了。他猛丁地追究到原因了︰這樣一個女孩怎麼能讓人抗拒?他在不能抗拒的情況下只能繼續迷糊,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就問了一個迷糊的問題︰
「哦,你說哪個……哪個……什麼預期?」
安娜很詫異︰「我說我的做法呀,你分析會有什麼預期嗎?」看到包醫生仍然只是迷糊地看自己,好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安娜咯咯笑了,「哦,沒想到如此博學的包醫生你也遇到難題了?」
「我遇到難題了?」陷入迷糊的包醫生被這句話針刺了一下那樣有了感覺。「等等,你等等,等我幾分鐘……」
包醫生低頭思索,想在這幾分鐘里迅速捋清思路。其實用不著捋清他也明白了,自己讓滿心的痴心妄想蒙了心,興沖沖趕來赴約卻撲了空,滿不是那回事,自己是想到不該想的事情上面去了,安娜只是一個崇拜者而已,請他吃飯也只是為了獲得一次單獨的面對面的心理咨詢機會而已。
她是一名患者,(他把任何來咨詢的對象都稱為患者)而他還是一名心理醫生,不會有機會改變身份的,甚至連希望也沒有,好在自己還沒有高興到忘形失態,沒有把那些自作多情的不堪想法在她面前暴露出來,所以得趕緊從里面跳出來。他想跳出來,進入正常的醫患關系,可是,她先前說了什麼他竟然沒有好好听進去,隱約地他听到她坦白了上次替朋友咨詢是個借口,實際她是替自己咨詢咨詢,大概的意思是她愛上了一個畫家,而畫家有一天卻突然間跟她表示了有了離開她的意思。
「你愛上了一個美術老師?」他問得有些突兀,但慶幸終于找對談話的切入口。
「是啊,我說過的……」安娜說。
「他想離開你?」找到切入口就正常了,他開始進入角色正常的程序。
「是……可是我認為他是因為得了婚姻恐懼癥才這麼說的,並不是真心,所以我說過了,為了幫助他消除恐懼……」——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