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爺總是把咨詢者的故事說給嚴克己听,而嚴克己在听的時候也總是在腦子里發揮想象,一邊架構著自己小說里的故事。然而更多的時候他還是被听到的故事打動,並為之動容;因為從包爺這兒听來的大多是真實的悲劇,讓你不能不悲天憫人,感嘆唏噓。
包爺不理解了︰男子漢如此的女子柔腸?
他也不理解包爺︰他怎能無動于衷?
想想忽有所悟;包爺本身就是故事,也包括自己。彼此的「不識」「不解」,當然是「只緣身在此山中」了。其實人們很可能並不了解自己,不了解身邊的朋友。包爺的一生所遇他貌似最了解,最大的坎坷比如婚姻解體……但絕對想象不到,人生過半的包爺竟從演員一躍而成為醫生。
這兩個職業風馬牛不相及,但他的確完成了所謂的華麗轉身,攫取了醫生、名醫的光環。包爺總是那麼的獨特,那麼語不驚人死不休,而現在,他並沒有「驚人」的興致,只是把一個咨詢者的話復制得像念經,且速度快得好像連氣兒都沒喘。
「那男人說他愛了三十年的老婆忽然有一天說不愛他要和他離婚問我怎麼辦。我說你愛她,她不愛你,還騙你三十年趕緊離!他就說可我還愛她,沒她我活不下去呀!我說哦?那為了挽救你寶貴的生命就別離。他又問,那她硬要離怎麼辦?我就說她要離你不會硬不離啊?他不高興問我是不是醫生會不會看病?我說是啊,我這就是給你看病啊!他說你這是看病啊?讓我跟她死磕是看病呀?我說對啊,你也知道死磕沒用呀?還有一點,死纏也沒用,這就是我的治療啊,結果就是強扭的瓜不甜,所以我叫你趕緊離,我說得對吧?嘿,沒想到他罵人了,罵我庸醫!蠢豬!江湖騙子!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上來就拆人婚姻,咒我缺德不得好死!咒完還在電話里呸了一口,然後掛了。」
他說完停下來等嚴克己說話。
嚴克己卻什麼也沒說。
「咦,你沒話嗎?」
「啊?沒有。」
「那你知道我煩什麼了?」
「知道,知道那人罵你,而你,招人罵了,挺煩的……」
「嘿喲嘿喲!你太小瞧,太不了解我啦!」
「不是,人家往死里罵你,你不煩啊?」
包爺忽地坐起,手指自己的鼻子,「我是怕人罵的人嗎?」
「……」
「沒人罵誰還記得我包利人來?我這診所別開,關門算啦!」
「那你……」
包爺揮揮手,像揮去什麼︰「那家伙罵我,我根本不在乎,我又不是第一次招人罵嘛!我跟你說,自打我上了電視,自打分析那樁‘’案,我出名以來……咳,我是招來不少罵,可我也贏來很多有目共睹的贊譽啊!我醫治了多少有心理疾患的人了?為健康心靈做出了多少貢獻?為社會消除了多少不穩定因素以及隱患?還說那樁‘’案吧,要不是我的正確分析與引導,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成就他們和諧夫妻?無辜的孩子能有爸?」
天呀,聞所未聞!受害者認犯做夫,做爸,還說得這樣理直氣壯,真是語出駭人的包爺,全地球也找不到第二個!……法律哪去了?居然讓半吊子水的包爺取而代之。這包爺不是不傻裝傻,就是天生腦殘才說出這種傻瓜听了都驚異的話。嚴克己由于多年待在美國已經習慣了美式社會的普遍誠信,遇到包爺這樣吹牛無邊的一時還真不知道從何反駁起。可他知道,誰要是相信包爺的話,對他的話認真,那不是氣死也得事後愧死。只當他放屁算了,怕沾上臭味就離他遠點好了。他這樣想,雖然幾次沖動,想和哥們兒像從前那樣,在深夜的宿舍里痛快淋灕地辯論到天亮,還是忍住了,只能感嘆,哥們兒實在離開得太久了,生分了,不理解了,還是保持距離,互相尊敬為好。但,他對包爺新產生的看法有了,包爺的一己私心路人皆知,假借和諧之名不惜自欺欺人。為了控制激動的情緒,嚴克己去桌邊給自己倒杯水喝,好在包爺也察覺到他的克制,說完那驚人駭人的話就安靜下來沒再重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