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出現，傳自他的……心胸。
他神色不變，也不答話，只依然微微笑了笑。
「如你方才所騙小狐狸所說︰世間萬物，只要心存良善，取仁取德，自然皆能成佛。」
那懶洋洋的聲音繼續從他胸口所出，帶著幾分不贊同的笑︰「千年前你歷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天之劫時，天火地淹，你心中的世間萬物盡要化為灰熾以祝你功德圓滿，成世間第一天佛。可你卻為何在最後關頭卻放棄了？」
「凡人留戀凡世間，我，自然是留戀我的八部天了。」他笑微微地，唇合眉斂，只用心音答道。
「你可知你這八部天之下有多少神仙小佛等著看你八部天的崩塌陷落？」那懶洋洋的聲音漸漸有些冷凝，有些煩躁。「你可知你這八部天之下有多少人在狂躁地奢盼，奢盼他們成為八部天之新主？」
「心有所求，自然不能功德圓滿。心有所望，如何可以升我八部天上？」他依然微微笑，玉般的手指從簇新的書卷上緩慢地滑過，不展目力，書卷上的字字句句卻流水一樣輕盈地從心頭滑過，無一遺漏。「我既獨立于天外九重，自然是有一番道理的。」
「你如今難道心無所求，你如今難道心無所望？！」那懶洋洋的聲音被他不經意的散漫激得漸漸火大，遂嚴厲道︰「你先是隨意地放棄成為九天之佛，後又私用八部天洗塵池為殘魂養魄續命，如今更是恣意妄為，連欺瞞哄騙的小小凡塵不齒手段都運用自如！辰光，辰光，你如此，可是要毀了八部天才開心？！」
「阿隆，你屏棄世間所知所曉，用心說，什麼是佛？」他不答，反問。
「不要喊我阿隆！」那聲音惱道︰「什麼是佛？自然是無心無我，一心為世，普渡眾生，求得善因，結得善果！」
「既‘無心無我’，又如何‘一心為世’？」他笑微微地道︰「心懷慈悲普渡眾生，只為以此善因，去求得這般善果——小隆，佛在你心中，真的是如此麼？」
「更不要喊我小隆！」那聲音被他無所謂的姿態氣得幾乎爆炸，惱道︰「你明知道我嘴笨，怎辯得過你？！可你莫忘了，你可是如今九天之上的唯一——」
「九天之上的唯一歷九千九百九十九天之劫之人？」他笑微微地接口，道︰「隆，你還沒說，在你心中，到底什麼才是佛？如何才是佛？」
「……佛便是佛！」
「是啊，佛便是佛。」他沉默片刻，靜斂的眉眼微微開啟，無法形容的光，靜靜在他眼角眉梢心胸緩緩縈繞，令人無法視目。「可成為佛之人，最初的首先，還是一個人啊，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一如九天之下芸芸塵世的眾生相。」
「你到底在說什麼？」那聲音被他緩緩釋散的佛光縈繞盤旋，漸漸沒了怒與憂，只余平和。「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我歷經九千九百九十九天之劫，隆，你可知，我心中，何為佛？」他慢慢又收起佛之光，微微開啟的眉眼復又靜斂，清雅的聲音輕嘆道︰「世間萬物，只要心存良善，取仁取德，自然皆能成佛。我之意，便如此。」
「嗤。」那聲音很冷地平道︰「那芸芸眾生相，能成佛的為何總是鳳毛麟角？即便那九天之中，佛祖羅漢神仙尊者，能超月兌九天之上，濟身你這八部天的，怎會沒有一個？」
「你如今不是在麼？」他微笑。
「天者辰光！」那聲音立刻又被他激得大怒，惱道︰「你如今的樣子，如何可以是‘天者’！你如此的散漫不經，如何可以是九天之表率？！你你你——」
「我，便是我啊。」他卻依然笑微微地，慢慢重復道︰「我，便是我。」
「……」
那聲音沉默片刻，困惑道︰「佛，便是‘我’？我，便是‘佛’？」
「隆，恭喜你濟身八部天上。」他微笑。
「……辰光，我似乎明白了，可卻似乎更不明白了。」
「心隨所欲，善隨我心，仁德自在，我即我心。」他慢慢地說，微微地笑。
「心隨所欲，善隨我心，仁德自在，我即我心。」
那聲音極慢極慢地重復︰「心隨所欲，善隨我心，仁德自在，我即我心。」
而後，一片澄清的寧靜。
再無聲息從他心胸間傳出。
他輕輕收起一直撫在簇新書卷上的玉般手指，靜斂的眉眼，緩緩開啟，柔柔縈光，撫上那桌上的舊色荷包，玉般手指曼妙結印，淡淡銀色絲線由指間隙出，清清雲霧緩現，原本素白一色的荷包慢慢隱去，一朵玉色蓮花瑩潤嬌媚，爍爍其華。
佛蓮印。
結我佛蓮印，世世緣我心。
玉色手指再次撫過那攤開著的簇新書卷，墨色字跡如有絲線牽引，漸漸浮離卷帙，旋舞飛繞，似水如流，清泉澹澹，盡悉注入那玉色蓮花，毫無聲息。
書其華。
似花而非華，書花盡落華。
淡色薄唇微動，無聲默罷，玉般手指將那玉色蓮花輕拈，緩緩湊至天庭，合目斂眉，熒熒清光，慢慢從他天庭中心溢出，緩如泉水，淌進那蓮花瓣蕊，那嬌媚的花瓣瓣瓣漸漸合起，束成荷苞模樣，再舒展，再束合，再舒展，再束合，如此反復三次，清清雲霧被窗外的風慢慢吹散，爍爍其華的蓮花，再也不見，只余一色素白的舊色荷包，靜靜躺佇桌面之上，如是睡去的嬰孩，慵懶靜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