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白。」
笑微微地望著趴在書案上不停拿小前爪子翻書找字的小白狐，男人淡淡頷首。
吱。
「辰光。」
玉般的手指微點書冊上的兩字，男人笑微微地道︰「我是辰光。」
吱吱。
「對，辰光。」
男人笑微微地，再頷首︰「晴和雙和口中的‘天者’辰光，便是我。」
吱吱吱，吱吱。
「神仙？我不屬于神仙之界。」
男人還是笑微微地，輕搖頭︰「晴和雙和沒告訴過你麼，我這里是八部天界。」
吱吱，吱吱吱。
「八部天龍？你這麼認為也不算錯。」
男人依然笑微微地，清澄的眸無喜無怒，無笑無悲，卻又笑而喜之，樂而靜之，仿佛包容天地間萬事萬物一般，佛光靈智。
「你該知道天干地支之說，辰為龍時，我經歷萬千劫難之前，確實曾化為龍身過。」
吱吱吱，吱吱吱。
「每一小劫，則一佛出世，約合一千七百萬年。」
男人笑微微地繼續為她解釋︰「我自祖神盤古開天地時，便已存在，到如今到底經歷了多少春秋歲月，早已不記得了。」
吱吱，吱吱吱？
「你為何會在這里？」男人笑微微地，望向她腳下的書冊，神色平淡。「八部天界乃天下世間靈氣精華最為純淨聚集之所，其間所孕育造化靈物無數，你大概也是其中一物因勢而生化而已，並無什麼可追究之身世。」
吱吱，吱吱吱。
「何謂前世之記憶？」男人笑微微地搖頭，「塵世間確是有生死輪回魂魄轉世，但這八部天界，卻是超月兌九天之外，從無曾需追究什麼前世故昔。你既然出現于此，自然是有天降的機緣造化，你可隨遇而安，勤修苦煉，待功德圓滿，自然會有你的一番大造化。」
吱吱，吱吱，吱吱。
「懂人言，識字，有不屬于此處的過往記憶？」男人還是笑微微地對著她越來越焦躁的神情，安撫似地撫撫她有些炸起的雪白毛發。
「你真身為狐，既然能懂人言，又識得字，自然是曾經經歷過天劫，卻因道行尚有不足，導致天劫未安然度過。幸而上蒼佑護，你未曾魂飛魄散，只被削去了道行，重新以真身開始修煉。」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世間萬物，皆有命中之劫，過則成佛，不過則灰飛湮滅。你如今既再次托身為狐，自然還是為應劫而來。」
吱吱吱？吱吱吱！
「世間萬物，只要心存良善，取仁取德，自然皆能成佛啊。」男人笑微微地再頷首︰「你只需用心修煉，不但能化身成人，成佛成仙亦不過爾爾。」
吱吱吱！吱吱吱！
「佛有萬像，怎只會是泥胎石像冷心腸？你從哪里得來印象，認為佛是……反動派？」
男人莞爾，笑微微地道︰「佛，便是善心，孜性。超月兌萬物，無以物喜，無以己悲，從不是真心之佛。」
吱吱吱，吱吱！
「如來佛祖？」男人有些嘆，笑微微地搖首，「並非只有超月兌萬物之上、無所不能的眾生相才是佛仙，只要有心，天下俱是仙佛。」
吱！
「你麼？自然也是。」
吱吱。
「何必如此垂頭喪氣？」抬手，與趴于書卷上的小狐順順毛發，男人笑容怡然︰「用心修煉，功到自然成。」
吱吱吱？吱！
「晴和要你每日里打掃庭院，是為讓你修心養德，收斂心性。你生性好動，脾氣猶是爆跳，做事從不三思而後，如此，如何可以早日跳月兌走獸化身？」
男人將依然滑稽地系于她毛茸茸大尾巴上的小荷包解下來，同樣輕念了一個「收」字，那小荷包卻剎時化成一片樹葉。
見她驀地瞪大眼珠，男人依然笑微微地道︰「這不過是一個托物咒罷了。借助外物，不是己之真心，如何可以成佛？」
吱！
「雙和本意，是激勵你用心修煉，好早日能修得第二尾，並非哄騙戲耍于你。」
男人笑微微地將樹葉輕輕揮指一彈，那樹葉便晃悠悠飄上桌後窗前之樹，附于枝干綠葉叢中，風微微吹過，枝葉微晃，再不能分辨。
「你要記得一個‘心’字，便萬物盡至。」
吱吱。
「不懂也沒關系，便順其自然，功到，自然成。」男人似乎除了微微的笑，再無其他表情。
吱吱吱，吱吱。
「你如今既然在我八部天界，便是在我八部天界，何必非要追尋過往？」
吱吱吱吱。
「你往昔在何處，與你如今在何處，有什麼要緊？即便你往昔曾流連塵世凡間，但如今你既身處我八部天界，便是上天給你的機緣，你只需好好修煉，其他，本非要務，不須掛懷。」
男人笑微微地，澄色眼眸清澄靜謐，無喜無怒，無悲無哀，只是這麼靜靜望著她。
「好啦，你打掃庭院也累得很，天已晚，快去休息去吧。」
吱吱吱。
「我怎會懲罰晴和雙和？他們恪盡職守，雖偶爾有些跳月兌暴躁，不過是仙鶴本性而已，沒什麼好說教的。」
吱吱！吱吱！
「好，好，他們不是飛禽，是人，是人。」男人很好脾氣地繼續笑微微，和聲和氣地安撫憤怒的小狐狸︰「你也自然不是走獸，只是暫時寄身狐狸形體而已。」
吱。
她還是有些氣憤難平，但在男人萬年不變的笑微微、微微笑之下，也再爆發不來，便弓身伸個懶腰，從敞著的窗子處縱身一躍，便直接出了這八部天主人的書房，滴溜溜的眼視而不見一旁門口恭敬侍立著卻朝自己偷偷扮鬼臉的兩童子，很是仰首挺胸志氣高昂地，邁著小小的方步，回她的住所而去。
男人靜靜坐在書桌前，靜斂的眼眸目送著那小小的身影，無喜亦無悲。
玉般的修長手指緩緩在有著隱約幾個小梅花塵痕的書頁上撫過，剎那，書頁簇新如故，而一枚樹葉般大小的荷包從窗前的樹干上晃悠悠飄落于桌上，無聲無息。
為我所用，收納萬物。
歷經八部天洗塵池的千年洗禮，原本應如初生嬰孩一樣空稚的純靈，卻，為何還有，屬于早已灰飛煙滅的，前世的，一兩分記憶？
是哪里，出了，不該出的問題？
無悲無喜靜斂的眼眸，澄色無波，只輕輕拈起那荷包的手指，微微有些不可抑的，顫抖起來。
他，終究還是，躲不過天之劫的捉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