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呼吸著湖邊清新的空氣,雲蔚按著胸口,感覺心跳漸漸回歸正常。
「適才,真的好險……只要被慕姑娘的親友看出一點端倪,此刻不知會落得何等下場。雖然今日的情形十天來已在腦海中預演過百遍,絲毫的大意也會讓行動功虧一簣。」
「只是如何才能幫助陌溪哥哥度過這次的難關,又順利為洛姨拿到解藥呢,等下還要見機行事……」
從那日在天津橋上上見過黑衣人後,為了不使蕭牧孤身處于險境,她便打定主意要借慕家之力揭穿黑衣人的陰謀,同時也打定了主意,這一次要與陌溪哥哥並肩作戰。
「小憐和洛姨……此刻應當已經在席中就坐了吧。那個黑衣少年,縱使上島後一直被他監視,但方才定然聞到了我上轎時嫁衣上藥水的氣味,此刻再見到精舍中椅上的衣物,也不會有絲毫懷疑了吧。」
「他一定想不到,我會穿著嫁衣代替新娘拜堂……呵呵,誰會代替一個素昧平生之人赴必死之局呢……」
「等一下,便會見到陌溪哥哥了吧……陌溪哥哥,小嫣終于不再像從前那樣沒用,終于可以幫到你……也終于……可以做你的新娘……」
「 啪啪!」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花轎抬進了凌波閣正門。
三進的廳堂兩側,此刻已擺下幾十桌宴席,一壇壇蓋著紅綢的美酒整齊排列在牆邊,散發出陣陣醇香,引人垂涎。五湖四海的賓客本已按門派就坐,此刻見到花轎,又紛紛站起身挪到道路兩旁。
閣中的主廳此時已布置成喜堂,地上簇新的紅毯與牆上的喜幔、椅背上的紅花相映成趣。燭台之上,一對龍鳳花燭默默地燃燒著。喜堂兩側站滿了丫鬟、閣中弟子和其他好事的賓客,高堂之位上卻只有一把紫檀木椅。贊禮者是一位江湖耆老,須發皆白,站在一旁,面上含笑向外望去。
喜堂門邊,蕭牧被一眾各派年輕弟子團團圍住已然兩個時辰,花轎到來尚不得月兌身。他多年跟隨身為武林盟主的父親處理各派紛爭,溫文有禮、處事公允,年紀輕輕便廣受各派稱贊,兼之面容俊美,風度翩翩,為人謙遜和善,更是江湖中少年人人渴望結交,女子個個私心欽慕的對象。
樓上尚有數桌雅席,就坐的都是輩分甚高的各派長老與掌門,此刻也正在議論這位武林新秀,眾人紛紛贊嘆蕭盟主有此佳兒,恭賀慕閣主得此佳婿。一襲紫袍的慕老閣主亦是滿面喜色,在客人中來往問候,全無江湖中傳聞的那般身體抱恙。此刻听聞花轎到來,眾人便簇擁著慕老閣主走下樓來,各分賓主坐好。
鼓樂聲漸息,群豪紛紛攘攘的說話聲也漸漸停歇下來,在一眾丫鬟喜娘的簇擁下,花轎停在廳堂前的一株芍藥旁。
轎中,雲蔚仔細調整著喜帕的方位。金線勾出的鴛鴦戲水圖案上,她已經在眼眸處開出一個小洞,可從內看到外面的情形。
「新人下轎——」贊禮者一聲高喊,驚得雲蔚身子微微一顫,該來的終究要來了……她觸了觸腕上的翡翠鐲子,玉石的微涼透過層層衣衫傳來,讓她心中微微一定。
轎簾被揭開一角,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望了進來。雲蔚起身,將手遞給了她。小姑娘牽住衣袖拉了三下,算作禮節,這才扶著雲蔚下了轎。
一時間,喜堂內外鴉雀無聲,數百人的目光盡皆集中到了新嫁娘身上,年輕女子眼中更是流露出艷羨之色。
目光穿過喜帕上的小洞,掠過面露贊嘆的人群,雲蔚在喜堂前尋覓到了一襲喜服的蕭牧。比之洛陽城中相見時的清逸溫文,此刻身著華服,他顯得愈發尊貴儒雅,在眾人靜靜的注視下,帶著淡淡的微笑,一步步向盛裝的新嫁娘走來。
三步開外,蕭牧停住了腳步。雲蔚怔怔注視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注視著他對幸福憧憬的神色,只覺苦澀與甜蜜在心中翻涌不定。這時,一根系著彩球的紅綢遞了上來,她這才發現,另一端已在蕭牧手中。
鼓樂聲復又響起,一對佳偶在眾人的目送下步入喜堂,站在慕老閣主與贊禮老者面前。
「好、好!」慕老閣主站起身來,望著愛女與乘龍快婿,樂得合不攏嘴。
「各位同道,慕某與蕭盟主弱冠相識,至今已有四十余載,常慕蕭兄高義,怎奈故人駕鶴西去,心下倍感唏噓。今日小女有幸得與陌溪賢佷結親,亦可告慰蕭兄泉下英靈。老夫拙于言辭,我江湖兒女也不必拘泥于那三叩首的俗禮,今日承蒙各位賞光,只管開懷暢飲,切勿拘束!」
「恭賀蕭公子與慕姑娘結為秦晉之好!」
「琴瑟相協,多福多壽!」
一時間,人群中道賀之聲此起彼伏。
「各位各位,且听老朽一言——」贊禮老者一擺手,向著人群發話。他聲音雖然不大,一時間卻滿院皆是回聲,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慕老弟,這便開席可有些不妥。賢佷賢佷女都是我武林翹楚,名聲在外,今日大喜天下人都在看著,這婚事總不可太過草率。再說,呵呵,不拘于俗禮,老夫這贊禮者豈不成了擺設?」
「這,考慮不周,實在對不住老兄你啦。」慕老閣主拍拍那老者的肩膀,可見二人亦是情誼深厚。
「哈哈,依老朽之見,這三叩首不如改為三拜吧。一拜蕭盟主在天之靈,二拜老弟你養育之恩,這第三嘛,便拜眾賓客賞光之誼。」
「如此甚好,便依老兄。」慕老閣主笑著答應,又一拍贊禮老者,道,「陌溪,泠兒,三拜之後,還需拜謝這位前輩的成人之美啊,不然,他豈不成了擺設?」
話一出口,眾豪杰便哄笑起來。
「素聞凌波閣慕閣主慈善易于相處,如今見到,果然名不虛傳。」雲蔚心中暗暗想著,忽然身子一陣發冷,她目光掃過眾人,發現通往內室的小門背後,一道冷冷的目光正悄然注視著這一切。
「他要行動了嗎?」。她一下子害怕起來,「陌溪哥哥現下還沒有絲毫察覺,我若出言示警便害了洛姨,該怎麼辦?嫁衣上的藥水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呢……」
正當她思考對策之時,忽覺胸口一陣劇痛,眼前頓時天旋地轉,一片昏黑。
「糟了!是毒藥!」恍惚中,她丟了紅綢,向無人的角落中退去,大喊道︰「陌溪哥哥快閉氣!」
倒地的瞬間,她瞥向小門後,巨變之中,那一道雪亮的目光黯淡下去,黑影消失在門後。
「呵,陌溪哥哥沒事,最終……還是我贏了。」雲蔚回過頭,望著奔來的蕭牧,心中一陣寬慰,「你就算算準了一切……也不會想到……我只是將藥水抹在嫁衣內面……」
「姑娘!」變故橫生,蕭牧飛身抱住了身著嫁衣的女子。喜帕飄飄然落在地上,露出一張明艷端麗的臉,卻與慕霏泠的清冷明澈絕不相似。
「南天竹……飛燕草!快,熄滅蠟燭!」白發老者猛然出言。
眾人尚在忙亂之中,蕭牧已經揮手向身畔的龍鳳燭台上掃去,掌風過處,火焰驟然熄滅。
「你是————雲蔚姑娘?」華美的嫁衣令蕭牧作此猜測,卻又覺得眼前女子極為熟悉。危急中,靈光一現,他愕然道,「小……小嫣?!」
「陌溪哥哥……還記得我……真好……」听到這一聲呼喚,雲蔚原本暗淡下來的眸子突然發出光彩,更襯得她美艷不可方物。
她奮力伸出左臂,層層嫁衣褪去,一只淡藍色的翡翠手鐲在紛亂的喜堂內,澄澈一如少年的時光。
「小姐——」門外擠進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與一個病弱老嫗。蕭牧認得,那小姑娘正是雲蔚姑娘的貼身丫鬟。
「……小嫣……」九年後的重逢,他心中有千言萬語,此刻卻是喉頭發澀,無語凝噎。
「陌溪哥哥……有個黑衣人想害你……要小心……我……被他逼迫……在嫁衣上下毒……洛姨……解藥……」雲蔚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
白發老者此刻穩住局面,走到他二人身旁,他望了望雲蔚,面色沉重,對蕭牧搖了搖頭。
「對不起……小嫣,是我害了你……」蕭牧哽噎道,「真是小傻瓜啊,和從前一樣……為什麼要一個人冒險呢,交給我解決便好了啊……」滴滴淚珠,滑落到雲蔚面頰之上。
「不……」蕭牧感到懷中女子猛地一震,「不能……讓陌溪哥哥涉險……」
雲蔚的眸中神光渙散,卻掙扎著抓住蕭牧的手。
「陌溪哥哥……你看……銅駝陌的桃花開了……在黃昏的雨中……好漂亮……」
「我……不願為別人做嫁衣……只是因為……這繡嫁衣的心境只有一份……我要把它留給自己……留給你……陌溪哥哥……
「今生……小嫣能做你的新娘子……真的很幸福……不後悔……」游絲般的氣息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