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金聲 第十四章 福哉禍哉怎分說

作者 ︰

內室中,佟烏打開上了鎖的雕花小櫃,珍而重之地從中取出一樣物事,交到蕭牧手中。

這是一片靈芝形狀的玉石,輕若無物,潔白仿佛一片初雪,內部沁著絲絲血紋,顯得有些詭異,又處處透出古拙之意。

「三年前,小老兒上山采藥,因為貪多誤了下山的時辰,傍晚時分,便在山中迷了路。」低緩的聲音響起,佟烏族長望著窗外的隱隱青山,開始講述一段令他至今記憶猶新的往事。

「入夜下了一場雨,林中處處散著霧氣。恍恍惚惚地,我覺得山那邊雨仿佛下得小些,想想反正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便往那邊走去。後來也不知走了多久,雨漸漸停了,但霧卻沒散,我有些乏了,便想找個干燥的樹洞休息。就在這時,竟發現已經走到山林的盡頭,前面是一片石林,一眼望不到邊的樣子,地上長著毛茸茸的青草,被雨水壓彎了葉子,亮閃閃的。不瞞幾位,小老兒祖祖輩輩都在這山腳下居住,單說我自己都上山采藥幾十年了,卻從未來到過這片石林。那一日我好奇心起,便在一根石筍下打了個盹,想等到清早再到石林深處去看看。」

「沒成想,這一覺竟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醒來時,樹木的影子已經是一天最短的時候了。依稀看見不遠處站著一位老者,須發皆白,少說也到了古稀之年。他見我醒了,跟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走過來問我道︰‘你可是住在這山中?怎會到這片石林中來?’我依實答了,心里正感到奇怪,只听見那人自言自語道︰‘是了,想必是雨水沖散了無憂安息草的氣味,你才能誤打誤撞來到這里。’我那時見他一派仙風道骨,又捏了一下大腿,發覺不是做夢,心下便以為不是遇到了神仙,便是偶見了隱居深山的高人。想到這里,連忙道歉說自己不是有意打擾清修。不料那老者並不著惱,他看見我隨身竹籃中放著各色草藥,便問我是不是懂得醫術,接著,便要我談談在醫理上的見解,又隨口說了些病癥,要我開出醫方來。唉,不怕幾位見笑,小老兒我在苗家各個村寨行醫幾十年,也算是見過些風浪的,但他說的那些癥狀,實在是癥狀恐怖、聞所未聞,更別說是治療了。與他對答了約半個時辰,好容易停下來,我心里既緊張又害怕,一模額頭,可已經全是冷汗了。再看那人,卻並未有太多悲喜,仿佛這些殘忍的癥狀早已見慣了一般。他沉吟了許久,仿佛因為這些話想起了某些往事,我也不敢打擾。就這麼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對我露出些微贊許的目光,說︰‘尚可,也算是有一兩分醫術。’」

佟烏喝了一口茶,面向蕭牧︰「蕭公子,不是小老兒我自夸啊,這些年我在苗疆也治好了族人不少的疑難雜癥,也曾經游歷各處,漢家醫術也懂得些,但听著那老者的話,卻仿佛這只是皮毛而已。我那時雖然大氣也不敢出,心下卻不甚服氣。他倒是也看出我心中不服,便隨口便報出七八個藥方,都是些平常藥材,然而搭配確實無論我們苗疆還是中原都聞所未聞,初听來不著邊際,卻又有那麼幾分道理。他見我疑惑樣子,便讓我回去自行琢磨。隨即,拿出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吹了一下,便從石林中飛出一只灰色的鷂子,也不知他往那鷂子身上綁了什麼物事,隨後便讓我跟著鷂子出山。臨行之時,我問他可否能再相見,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卻想了許久,最後,方才給了我這個玉件,說等我想明白他說的全部方子後,在初十這天將玉件掛在山道口一棵歪脖子樹上,自然有辦法相見。」

「那您真的是踫到高人了,這可真是您命里該有的機緣呢!……這之後,真的便跟著那只鳥回來了嗎?」。雲蔚听得津津有味,「呵呵,您的經歷我只有在小時候听茶樓里的說書先生講過呢。」說罷,她心有所感,眼角余光偷偷撇向蕭牧,又低頭自顧自想著心事。

「可不是嗎!自從那日回來,我遵從那位老者的叮囑,並未把事情告訴寨子里的人,自己卻暗中細細考量那幾個方子。真是精妙無雙,精妙無雙啊!」時隔數年,談起當時的經歷,佟烏寨主依舊對那老者的高超醫術贊嘆不已。

「這些年中,您可曾去找過那人?」蕭牧問道。

「唉,說來慚愧啊。當時的方子,小老兒我本就只記得五六成。當日雖然得到了提點,卻直到現在都無法完全領會,所以也沒臉再去見那人了,只怕這輩子都難再有太大長進了啊……」佟烏面露惋惜的神色,搖搖頭一聲長嘆。

「不會是這樣吧……」雲蔚聞言回過神來,「事在人為,只要您有這份心,盡力求取,就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啊。」雲蔚輕輕搖頭,偷偷望了蕭牧一眼。

「姑娘不知,醫術一道,越是往頂尖處走,心中的執念也會越深。然而人力終究有限,壽數禍福也不可預知,本不是醫者能決定的。這古往今來,為醫好一種病癥,最後醫者丟了性命的,別說我們苗疆了,就是中原也不少啊。」佟烏被眼前的幾個年輕人觸動心弦,一時嘆息道。

「請恕晚輩冒昧。」蕭牧略一思忖,拱手行禮道,「可是因為這位神醫之故,這些日子給村里帶來些許禍端?」

「這……公子果然心思縝密,絕異常人。」佟烏聞言愣了一下,隨後低低苦笑,「許是樹大招風吧……其實倒也不敢肯定便是沖著那人來的,但是事關全峒老少的安慰,小老兒實在是不敢大意。」

「所以,您此次名為進山采藥,實則是尋找蛛絲馬跡,希望能不動聲色聯絡上那位神醫前輩?」慕霏泠面露關切。

「不敢隱瞞,確是如此。只是也不敢貿然懸掛玉件,要是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可就麻煩啦。」佟烏頓了一頓,目光中閃爍著幾分的希望,猶豫一下,終于繼續說道,「幾位氣度不凡,若是小老兒未曾眼拙,當是武林中人吧。適才見到幾位幫助那位糊涂公子月兌離窘境,萍水相逢尚能如此,俠義心腸令人欽佩。故而,這才冒昧請幾位前來此處,如果幾位可以持這玉件幫助小老兒尋到那神秘高人,向他詢問一些情況,便是烏月峒的恩人,小老兒與全峒人都對幾位感激不盡,每日祝禱福壽安康。請幾位受小老兒一禮。」言畢,雙膝一屈,便要向著蕭牧三人跪拜下來。

「您萬萬不可如此。」蕭牧連忙扶住,當下心中了然︰峒中牲畜無由染病,想必就是恫嚇之舉。定是佟老爹剛才查看病情時發現了什麼,現在才會如此慌張。只是,這些神秘高手間的恩恩怨怨,又何必牽連無辜百姓在內呢……當下,他心中打定主意,向佟烏朗聲道︰「既然有神醫隱居深山,我等為尋百年茯苓,自然也是要前往拜見的,該是我們感謝您的幫助才是。峒中之事,自當全力而為!」

「就是啊,族長你不要這麼客氣。不過啊,我們幫那個笨醫仙可不是因為什麼俠義心腸,是他硬把我們牽扯進來的。」提起謝逸,雲蔚依舊憤憤不平。

「小嫣,怎麼還在置氣啊。」蕭牧從窗口向外望去,露天的小花廳中,錯落生長著苗疆盛產的植物︰山茶、玉蘭、杜鵑、龍膽,綠油油的葉子相互勾纏著,分外清爽可愛。謝逸與芭婭跪坐在花間,正嬉笑著擺弄各種盆栽,一會又將散落的花瓣擺成蜂蝶形狀,仿佛兩個純真孩童,在風光正好的時日里無憂無慮地嬉鬧。

「謝公子倒是一派天然,讓人艷羨呢。」蕭牧面露微笑,雲蔚此刻本想奚落謝逸幾句,卻也有些說不出口。

「是啊,任世間滄桑變幻,歲月激增,卻能葆有自然本色,實在不易。「慕霏泠站在窗前,看到芭婭向這邊看來,便向小姑娘揮揮手。

「對了,還未請教那意圖尋找山中前輩的究竟是何等樣人?」蕭牧回過神來,「我等貿然進山,恐會引起他的懷疑,此事還需您協助。」

「這……實不想瞞,恐怕不是一人,而是許多人都在苗疆各處打探那人的下落啊。」佟烏上前關好門窗,低聲道,「自打半年前,咱這苗疆便來了些不尋常的客人,行跡詭秘,很少住店,倒是曾有人趕夜路在深山密林中遠遠見過他們,白日里卻又不見蹤影。起初行醫時偶爾听人說起,小老兒也並未在意,只是前些日子偶然在村外被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攔住,那人仿佛已經知道小老兒在村寨中行醫,劈頭便要我將這十里八鄉有哪些醫者都告訴他,還說我要是敢向別人泄露他的事,便要讓全侗人……唉,小老兒雖然沒有泄露那神醫之事,委實害怕他鄉村里人下手啊!」佟烏頓足,「早知如此,真還不如莫讓小老兒有這般機緣呢!」

「真是豈有此理,本領高就了不起啊,恃強凌弱,算什麼本事!」雲蔚听到這里,握緊了拳頭,恨聲道。

「別急,等我們找到了那位神醫前輩,一定有辦法的。」慕霏泠心有所感,握住雲蔚的手柔聲安慰,向蕭牧對望一眼,聲音輕柔而堅定︰「我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嗯……」油然而生的暖意掃除了些許內心的陰霾,雲蔚嫣然一笑,「陌溪哥哥,霏泠姐,說話算話哦。對了,陌溪哥哥你有什麼辦法讓我們進山卻不被那些人起疑心啊?」

「只怕那些人現在已經疑心到佟老爹您了,或許現在就隱匿在烏月峒中。」蕭牧沉思著,向佟老爹問道︰「除了峒中的道路外,可還有其他通路進入後山的森林?」

「有——不過,那里委實危險可怖,幾位……」

「您但說無妨。」

「沿著這門前的小溪一路往南走,大約二十里,有一條小路通向一片詭秘森林,我們苗疆人喚它作‘黑蝠林’。相傳數百年前,那里曾經是兩個村寨交戰的地方,戾氣很重,便是壯年男子白日也很少敢孤身前往。不過,小老兒我二十多年前年輕氣盛,倒是曾經前去一探究竟,在那形狀詭異的樹木間走了半日,誰曾想竟然到了後山的森林中。我只怕村里人因此不敢去後山打獵砍柴,便未曾向人說起。只是……幾位,尤其是二位姑娘,這——」

「如此,倒是可以避過那些耳目的好辦法,不過確實……」蕭牧沉思著。

「陌溪哥哥你猶豫什麼嘛,我……才不怕什麼奇形怪狀的樹或者蝙蝠什麼的!」雲蔚神色微微一變,猶自逞強道。

「陌溪,有什麼辦法就說吧,不必憂心我們。」慕霏泠向雲蔚交換了一下眼色,輕輕點頭。

「那就——相煩佟老爹與我們演一出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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