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金聲 第十五章 流螢萬點舞成眠

作者 ︰

黃昏時分,烏月峒三里之外的小山坡,夕陽如金色的巨毯,溫柔地裹著茵茵綠草,一任蜂蝶流連。

山石的暗處坐著一人,一襲暗灰色的斗篷隔絕了草地上的鳥語花香。此人頭戴斗笠,左頰側影有些模糊,一道刀疤從前額劃到眼角,在昏暗的光線中越發顯得陰森恐怖。他手指中拈著數張紙片,掃了一眼,忽而冷笑一聲︰「不識抬舉!」

「啊……?」三丈之外,跪著的一個苗族服飾的男子驀然驚覺,抬起頭來,臉上寫滿了惶恐。

「不是說你。」暗處的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聲音沙啞,「什麼事,說吧。」

「回、回無痕大人,那位白衣公子和那兩位姑娘,午飯過後去了佟烏家。」跪地之人連忙膝行兩步,上前。

「哦?那老頭子頗為可疑,要盯緊些。……其余三人也是有來頭的,你著人注意一下便是,若事不關己,便勿起沖突。上面吩咐,現在盡量少與中原武林結梁。」毫無感情的聲音低低吩咐著。

「是!屬下遵命!」伏地之人慌忙答應。

「告訴其他人,不要再跟著那只扁毛畜生四處亂轉了!哼!這掩人耳目的法子還真是拙劣!完全不像他的風格!」

「啊……是、是!」每次提到那人,無痕的憤怒之情就難以言表,伏地之人作為下屬,也只有唯唯諾諾地答應,不敢在這時候觸怒他分毫。

「下去吧。」無痕興致索然地揮揮手。抬頭,微闔雙眼,目光中陡然透出凌厲的殺氣,雙手一撮,數張傳訊的紙片在他手中化為齏粉。

「無殤——!」

雲蔚一行四人從佟烏族長家出門,已是入夜時分,村里吊腳樓內透著幾處昏黃的燈火,隱約可見圍坐吃飯的一家人。偶爾幾聲狗吠從不遠處傳來,幾個晚歸的孩童正嬉笑著告別,跑向搖曳著昏黃燭光的小樓。

「唉,總算可以休息了。」雲蔚嘆了一口氣,揉弄著太陽穴。

「哎呀,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啊?」謝逸正神采飛揚、手舞足蹈地向蕭牧、慕霏泠二人講述著什麼,聞言不滿道。

「知道了,不就是佟老爹醫術比你高名幾萬倍嗎?我們來之前就知道了,誰要听你嗦啊!」雲蔚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胡說!佟老爹他醫術高超,本……咳咳……醫仙,自然心服。但是本醫仙的醫術那也是……曠古絕今的,何況本醫仙閱歷尚淺,才會……那個……略有遜色,將來自然前途不可限量,哈哈——」

「懶得跟你說話,笨醫仙!」

「喂,你不要得寸進尺!」

兩人先後停下腳步,眼看又是一場口舌之戰。

「小嫣,你有所不知。」蕭牧開口,他聲音並不大,正在爭執的兩人卻立即住口,「君璧賢弟乃是鹿鳴謝家之後,實乃家學淵源,杏林謝家之名武林中盡人皆知,並非虛言。」

「這……陌溪兄謬贊了。」謝逸想到今日自己言行,頗感羞慚。只覺得與雲蔚三人甚是投緣,心生好感,這才無所顧忌起來。

「君璧阿哥——」一聲清脆的呼喊,芭婭抱著藥箱向這邊跑來。百褶裙迎風鋪展,身上銀飾叮咚作響,仿佛翩躚在花間的蝴蝶。

「呼——你的藥箱忘了,阿爹讓我送來。」小姑娘喘著氣,笑吟吟遞上藥箱。

「啊,瞧我這記性,謝謝你啦,芭婭。」謝逸接過藥箱,笑道。

「沒事啦!對了,阿爹還說,你既然已經服氣他的本事,就……嗯,快點……離開村子吧……」小姑娘清亮的目光微微一暗,揉弄著衣角道︰「你到底什麼地方得罪村里人和阿爹了啊,我想替你求情都不行。」

「這個……反正,我會遵守諾言離開的。」謝逸向著她點點頭。

「可是……人家還想听你講家鄉仙女姐姐的傳說啊……」芭婭拉著謝逸的衣襟,「君璧阿哥你就不能向阿爹認個錯嗎?我再向爹爹求情,一定就可以的。」

「我……不啦,芭婭。你回去跟你阿爹說,今天不早了,我明天一定會離開的。……不如這樣,晚上你到客棧來吧,我給你把故事講完,你阿爹會讓你出門嗎?」。

「嗯,剛剛阿爹說回去以後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說,好嚴肅,是從來沒有的,不知道怎麼了。不過……」說到這里,小姑娘展顏一笑,向謝逸狡黠地眨眨眼楮,「晚上我一定能出來的,君璧阿哥,說話不算是小狗哦。」

「好,一言為定!」謝逸鄭重地點點頭,「謝謝你,芭婭。」

「什麼?為什麼啊?」已經跑出幾步的小姑娘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你們這些漢人哥哥姐姐真的好客氣哦。」

「沒什麼,你是個好姑娘。」謝逸欲言又止,沖她揮揮手,「快回家吃晚飯吧,別讓你阿爹等急了。」

回到客棧,掌櫃已經準備下飯菜,並為幾人分好房間。一天奔忙下來,雲蔚頗有些疲憊,便吩咐將飯菜送到房里去,自己先行上樓沐浴休息了。

見到客棧中人都對白天之事心存芥蒂,對謝逸冷言冷語,蕭牧、慕霏泠便陪伴他在大堂內用些便飯。三人閑話家常,謝逸自從離家以來,一路風塵,尚未遇到與自己年紀相仿、話語投緣之人,此時興致頗高,便將自己一路上的經歷大略說了。中原蝗災,南方水患,各處皆不太平,幾人感嘆一番,見時間不早,便各自散去。

夜幕沉沉地籠罩著苗疆的山腳小峒,燈火一盞盞熄了,一輪碩大明月從小河上游升起,顫顫巍巍掛在山腰,清輝灑落,反倒比黃昏時更加明亮。

蕭牧推開窗子,濕潤而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手指摩挲著窗子上的雕花,神情漸漸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咚——咚咚」,微微有些猶豫的叩門聲響起,空而冷,在寂靜的深夜中顯得分外清晰。蕭牧回過神來,仿佛料想到一般,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走到門口開門。

「陌溪,我……」門外,慕霏泠正有些著急地望著他。

「霏泠,我就知道你會來……月色正好,我們外面說話吧。」蕭牧走出房間,回身掩上房門。

流水潺潺,在夜風的吹拂下粼粼泛著波光,兩人漫步河邊。

「你還記不記得晚上芭婭小妹妹跟君璧公子說的話,我總覺得不對。」心中著急,慕霏泠當先開口。

「……你覺得佟老爹會讓女兒為我們進山制造機會?」內息探出,確定周圍十丈之內並無耳目後,蕭牧這才點點頭,「頗有可能。」

「果真這樣……那小姑娘那麼可愛,我真怕會牽連到她。」慕霏泠喃喃道,「可不可以,我們用別的方法進山?」

「霏泠,你心里也明白,事情只怕已經牽連到全峒之人了。」蕭牧望著她,「如果我所料無差,佟老爹的行動已經在監控之中,我們只怕也被盯上了。而今之計,只有快些找到那位神醫,弄清這些人的底細,才能解全峒之難。更何況……」

「……你是擔心,事情遠非私人恩怨那般簡單?」

「確實……不過也不必憂心太甚,或許明日便有答案了。」蕭牧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舒緩從容,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然而那黑暗中的俊朗容顏,又隱匿著怎樣的悲喜呢?

月光下,二人一時無言,一任柔軟的青草摩挲著腳踝。萬籟俱寂,唯有隱約蟲鳴聲從草叢深處傳來。浮生如寄,如浮游之朝生暮死,也許便沒有這許多不得不為之的抉擇吧。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房屋漸漸稀疏,月亮被一片烏雲遮住半邊,周遭景物一下子暗淡下來。忽然間,蕭牧輕聲問道︰「霏泠,你是否覺得,這樣的我,已經……不是靈岩山巔相逢的樣子了呢?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啊——哪里!」慕霏泠聞言停下腳步,深深望著他,如水的眸光溫婉而澄淨,只是柔柔凝視,便仿佛婉轉心間的一泓清泉,蕩滌雜陳。「陌溪,你怎會這麼想呢……我早就知道,身為前任武林盟主之子,你有太多的責任擔當,也有太多不可不為之事……總之……不管你所做的是怎樣的決定,我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言畢,她這才覺得言辭有些大膽,慌忙低下頭去,不敢正視蕭牧的目光。

「霏泠……」面對佳人溫言勸解,蕭牧素來平靜如水的聲音也有了難以察覺的波動。他上前一步,抬手搭在慕霏泠肩膀上,動情道︰「此生能有你這樣的知己,蕭陌溪夫復何求?」

「陌溪……我也,想一直這樣陪著你,一直走下去……不管將來會有怎樣的變故,滄海桑田,都不要分開……」淺笑蕩漾在眉梢眼角,月下的女子微微抬頭,清絕的容貌美得令人心顫。

執手相看,凝眸處,幾番情緣牽纏?妾願為瑟君為琴,歲歲年年,芳華寄相思。

晚風中彌散著淡淡幽香,蕭牧將一襲青衣的女子擁入懷中,闔上雙眼,靜靜聆听著交互的心跳聲,心中一片喜樂安寧。便是泰山崩塌于前,百川泛濫于後,心中自有一片清明,又何懼前路風雨如晦?

墨雲在深藍色的天幕上緩緩漂浮著,月亮躲在雲朵後邊,若隱若現。不知過了多久,地面上,草叢間,有盈盈的光亮緩緩升起,飛舞在緊緊相擁的兩人身畔,恍如夢寐。

「陌溪,你看……」依偎在摯愛之人堅實的胸膛上,慕霏泠只覺得今生所求足矣,喃喃道︰「好多螢火蟲……南疆果然風貌特異,比之凌波閣,更有一番別樣風光……」

「你若喜歡,來日便捕捉一些放在浣花溪畔,便能時時與它們親近了。」蕭牧輕撫著懷中女子如瀑秀發,笑道。

「那可不好……它們這樣自由自在的,一輩子呆在自己想呆的地方,才最是快活。」慕霏泠心有所感,抬頭凝視著蕭牧線條分明的臉龐,雙頰泛起一片紅暈。

「一定可以的……你看那邊——」蕭牧的目光追隨著兩只流螢。

「啊,那只螢火蟲……是受傷了嗎?好在,還有另一只陪著它……」其中一只顏色稍暗,仿佛難以飛行,卻有另一只在它身旁流連不去。

「是啊,縱然自身力量微薄,也會用螢燭之光為心中牽掛照映出一方天地……其心不改,竟至于斯。」

「霏泠,無論江湖浮沉如何艱難,來路如何荊棘遍布,我也一定會護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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