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一聲遼遠高亢的鷹鳴刺破了沉沉暗夜,在空寂的叢林中久久回蕩。潮濕的風中,彌散著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是幻覺嗎?
雲蔚緊咬下唇,雙手緊握交疊在胸前,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顫抖。「要鎮定……要鎮定……」雖然一再告誡自己,可事到臨頭卻是腦海中茫然一片,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悉悉索索」的聲響越發接近了,毫無疑問是沖著四人所在之地包圍過來。
「啪——」地一聲響,枝椏間,半空中,一個黑色的影子帶著血腥味濃重的勁風俯沖下來,兩點血紅在黑暗中閃爍不定,分外駭人。
「啊——」看到那怪物正是向自己這方飛來,雲蔚嚇得尖叫一聲,緊閉雙眼,雙手抱頭,全身劇烈地顫抖著。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她自以為無幸之時,一只縴手從旁伸來攬住她的腰間,將她帶離原地。
「 啷」一聲響,勁風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物沉沉落地。
雲蔚睜開雙眼,正對上慕霏泠關切的目光。她怯生生向適才站立之處望去,發現蕭牧正手持清亮長劍,如玉樹般挺立在暗夜之中,暗紅色的鮮血一滴滴從劍尖低落。而地上,一只生著血紅雙眸的蝙蝠被一劍劈成兩半,尚在抽搐不已。
一時間,眾人心中都只剩下兩個字一遍遍回蕩︰「血蝠——!」
「呼啦啦——」這些暗夜的鬼怪卻是不會給人以任何喘息之機,只一瞬,又有五只血蝠向這邊沖來。血紅的雙眸仿佛罪惡而血腥的深潭,看上一眼便讓人毛骨悚然。
慕霏泠迎著血蝠來處抬起頭來,她面色略微有些蒼白,然而煙水氤氳的美眸中卻寫滿了堅定。她將右手扣在腰間玉扣之上,「刷」地一聲輕響,抽出了藏在腰帶之中的軟劍。她水袖輕擺,距離最近的一只血蝠便命喪黃泉;隨即皓腕微微一顫,劍尖便帶著那只血蝠的尸體送到了三丈開外。
「慕、慕慕慕姑娘……?」謝逸睜大雙眼怔怔地望著她軟劍揮灑,一時間語無倫次。他萬萬沒想到如此嬌柔溫婉的女子竟然身懷絕技,只覺得縱使山巒化為平地,江水倒流,星辰翻轉,都萬萬沒有「慕姑娘會武功」一事帶給他的驚駭之大。
「這——」雲蔚雖然早先便知曉慕霏泠一定會些功夫,此刻卻也覺得不可思議。然而事態危急,容不得她多想,一把拉過正在發呆的謝逸,躲到了大樹後。
風中,血腥的氣味越來越濃,越來越多的蝙蝠受到同類鮮血的刺激,紛紛匯聚過來。一時間,原本幽深的遠古叢林里充斥著鮮血與死亡的氣息。
五只、十只、二十只……血色的蝙蝠漸漸遮蔽了視線,慕霏泠強忍著撲鼻而來的血腥之氣,一招「流風回雪」,身子輕巧地轉過一個半弧,劍光過處,三只血蝠先後落地。她收劍護在胸前,望著滿地血蝠的死尸,這才感覺到自己手指的顫抖和劇烈的心跳,不由得一陣眩暈。
「小心!」又一只血蝠從左後方沖來,一旁的蕭牧見到,連忙出聲示警,左手順勢折下一段樹枝,凌空擲來。「刷——」尖銳的樹枝來勢如風,從血蝠的頭顱中穿過,落在慕霏泠腳邊。
「陌溪……」慕霏泠驚覺,望向蕭牧。只見他身邊五丈之內已經落滿了不下五十只血蝠,幾乎沒有落腳之地。蕭牧白衣上濺了幾點鮮血,束發也有些散亂,然而持劍的手平穩如常,慕霏泠心中微微一定。
處理掉身旁最後的幾只血蝠,蕭牧趁著血蝠群攻勢減緩的間隙,飛身來到慕霏泠身邊︰「到樹後去躲躲吧,這里交給我。」
「可是——」慕霏泠檀口微張,想要留下,卻覺得提不起半分力氣。
「‘煙波劍法’劍走輕靈,對付這些蝙蝠佔不到絲毫優勢。霏泠,听話。」蕭牧略帶憐惜地望著她,「你去與小嫣他們一處,遇急也好照應。」言畢,看到下一批血蝠又挾著勁風呼嘯而來,他一只手將慕霏泠向樹後帶去,握劍的右手卻是絲毫不停,挽起一個劍花,輕點數下,刺死了距離最近的四只血蝠。
「你找到沒有?」樹後,雲蔚手握一截樹枝防衛著,正焦急地詢問正在翻找藥箱的謝逸。此處血腥之氣稍淡,故而血蝠都飛向蕭、慕二人所在之處,雲蔚眼看著四周血紅色的雙眸越來越多,陌溪哥哥、霏泠姐姐情勢越發危危急,她心急如焚,卻沒有絲毫辦法。
「等……哈!有了!」謝逸翻出一支紅綢封口、塞著軟木塞的小瓶子︰「就是它,快把你的手帕給我!」
「會不會沒有迷倒蝙蝠,先把我們自己給迷倒了?」雲蔚從袖中抽出絲帕,卻遲疑著不敢交給謝逸。
「這就是用來對付動物的,對人才沒有害!」謝逸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劈手奪過絲帕,「更何況,這藥不是我配的,你就放心好了。」
「我不是……」雲蔚話一出口便覺得後悔︰危急時刻,不該如此不信任同生共死的伙伴。她正要道歉,一只被蕭牧劍氣波及,正在暈頭轉向的血蝠竟然搖搖晃晃向這邊飛來。
「正好試試藥性!」看準那蝙蝠飛近,謝逸猛地揮出涂滿藥粉的絲帕。果不其然,只見那血蝠在半空中搖晃兩下,便「撲通」一聲落地。
「真的有效!」雲蔚歡喜道。她連忙撕下一幅裙裾,分成幾塊遞給謝逸,「快都倒上藥粉,我們終于不怕這些長著翅膀的臭老鼠了!」
「好!」謝逸也是歡心鼓舞。他向外掃了一眼,想看一下蕭、慕二人的情況如何,卻正看到慕霏泠向這邊踉蹌而來,不由大驚道︰「慕姑娘,你怎麼了?!」
「啊,霏泠姐,你沒事吧?」雲蔚連忙將見慕霏泠扶到樹後,見她面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再想到獨自奮戰的蕭牧,心中更加著急。「笨醫仙,你快幫忙看看啊!」她將手中的半幅沾滿藥粉的裙裾遞給慕霏泠,眼角余光向蕭牧那邊掃去。
「我沒事,別擔心。」慕霏泠定了定神,向正欲為她把脈的謝逸搖搖頭,「妹妹,陌溪他應該付得來的。等一下有機會,我們就突破一個缺口離開。」
見到蕭牧劍招揮灑自如,雲蔚松了一口氣,低低嘆息一聲︰「霏泠姐你別安慰我啦,這些討厭的蝙蝠越聚越多,我和笨醫仙又不會武功,怎麼會有機會逃走呢……啊!對了,這些怪物是從哪里來的,怎麼會平白無故襲擊我們?」
「莫非這里是他們的領地?」謝逸猜測著。
「你還真的笨啊!」雲蔚瞪了他一眼,「從剛才的聲音來看,它們明顯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的嘛!」
「難道是……受了某種指引?」慕霏泠望著遠處樹枝上一雙雙血紅色的眼楮,喃喃道。
「我听家里長輩說許多異人都能用聲音操縱動物,難道我們踫上的真的是會使用‘馭禽術’、‘馭獸術’的高人?啊不對,蝙蝠非禽非獸,那就應該是‘馭「不禽不獸」術’。」
「噗——」此話出口,身旁的二女都不由得笑出聲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話啊!」……不過說到聲音,我怎麼沒听到什麼異樣的聲音?」
「這些血蝠並不是受到聲音控制而來。」不知什麼時候,蕭牧已經來到三人身邊︰「擅長幻音之術的江湖中人並非沒有,據說有些城鎮中的‘幻音坊’樂師便擅長此道。但是我剛才誅殺血蝠之時已經探查過四周,除了我們之外並無人跡,更何況也並沒有任何異樣聲響發出。」
「陌溪哥哥!」雲蔚見蕭牧安好,不禁喜形于色。
「好了,大家趁現在趕快離開此處!」蕭牧見樹上血蝠猶豫不前,帶著眾人向西北方向退去。
眾人小心翼翼在密林間穿行,頭頂上,數百雙血紅的眼楮注視著;遠處,點點磷火隨風飄蕩,閃爍著幽藍色的微光。雲蔚抬頭望了一眼,頓時汗毛倒豎,牙關打顫,便再也不敢多看,低頭緊緊盯著蕭牧的衣襟後擺,心中默背在綺鳳樓時學習的刺繡技法要訣,只盼著能驅散心中的驚駭于萬一。
如此行進了大約半炷香時間,依舊沒有血蝠再發動襲擊,眾人心中疑慮重重,卻也暗自慶幸,對于安然離開這片處處透著詭異的叢林,漸漸地都存了幾分希望。
「昂——」突然,一聲嘹亮的鷹鳴蓋過了血蝠振翼的聲響,眾人尚不及轉念,漫天的血蝠忽然一起急沖而下,掀起一陣鋪天蓋地的腥風。
「大家當心!」蕭牧拔出長劍,左手捏劍訣,右手或劈、或挑、或刺、或削,清亮的劍光織成交錯閃爍的劍網,血蝠尸體頓時如雨般落下,鮮血將地面染得一片殷紅。
劍名「吟風」,君子之劍。不怒、不爭、不惑,遺世獨立,一葉吟風。
恍惚間,月色似乎亮起來了,清輝如水銀般瀉地。交錯的枝椏仿佛水中交橫的藻荇,搖搖晃晃舒展著,竟也洗去了平日的干枯糾結,透出些拙然古意來。
「好劍法!」謝逸月兌口而出,「寂寂清夜,溶溶月華。」
「清虛 光劍……」揮動軟劍抵擋的間隙,慕霏泠喃喃。
「陌溪哥哥,用起這套劍法來真好看……」雲蔚慌忙揮動手中絲帕抵擋血蝠的侵襲,空隙間向蕭牧望去,心中不禁一陣歡喜。然而她並未看到,危險已經悄悄接近。
不遠處的黑影里,一只碩大的蝙蝠目光敏銳,正在注視著四人的一舉一動,「吱吱——」,雙翼的拍動仿佛肆無忌憚的冷笑。
片刻後,第一批血蝠被幾人擋了下來。眾人松了一口氣,紛紛調整著氣息。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眾人防御稍微松懈的間隙,隱藏在暗處的碩大血蝠突然發難,展翼急沖而來,鋒利的牙齒滴著淋灕的鮮血,猙獰的面孔帶著厚重的死亡氣息。
「呀——!」電光火石之間,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雲蔚首當其沖。她連忙揮動著手中的絲帕,卻驚駭地發現,那怪物似乎完全不受藥性影響,正張開滴著鮮血的大口,向她咬來,血紅的目光中閃爍著嗜血的貪婪。
「就這樣……結束了嗎……」自知抵擋無望,雲蔚緊緊地閉上雙眼。一瞬間,所有的驚駭與恐懼全部消散,心中只剩下難言的迷惘。
只是為什麼,風中有熟悉的氣息?
漫漫寒夜中,是怎樣當溫暖縈繞著?
下一刻,驚呼聲起,長空血亂!雲蔚心中猛然一緊,睜眼,抬頭。
剎那間,千萬重感情,千萬句話語都凝滯在喉間,欲叫無聲,欲哭無淚,萬般的驚駭與心痛,漸漸化為無聲的哽咽。
鮮血浸透的土地上,長達一丈的血蝠紋絲不動,想來是被內力震碎了髒腑,早已氣絕。
身側,蕭牧的左手正環繞著她的肩頭,而右肩之上,碩大的齒痕觸目驚心,淋灕的鮮血染紅了如雪衣衫。
若得玉人安如初,何妨以身飼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