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金聲 第四十五章 白浪遮天流霞晚

作者 ︰

「不可以啊——!」雲蔚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高舉著那一疊在風中凌亂的紙張。感覺到心一分分沉了下去。

她凝望著他的眼楮,那樣一雙疏曠如秋夜飛霜的眼楮,那樣一雙寂寥如沙洲孤鴻的眼楮,此刻盈滿了關切,溢滿了溫情。那眸光就這樣在飄飛的落葉中踏著滿天紅霞,一直走進她心里。

你為什麼要選擇我?為什麼要用這麼多年的苦難堅持來換我的平安?為什麼要用後半生良心的譴責來換我的平安?雖然你每日痛飲狂歌,可是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醉,比誰都清醒。這樣做不值得,你難道不知道嗎?!

小傻瓜,我哪里顧得了那麼多啊!如果連你都無法保全,還談什麼兼濟終生?我知道你想活著,還有許多遺憾和心願,還有許多牽掛。更何況……哈哈,你現在可沒有選擇的權力,只有相信我!

「等等。」謝岷滿面狐疑地看著無殤一步步靠近,忽然叫住了他,「你就站在那里。」他回頭向謝逸一招手︰「君璧,你把針譜拿過來。」

「休想!」謝逸狠狠瞪了他一眼,「膽小鬼!」

「果然是老狐狸。」無殤心里暗叫不好,事到如今也只有賭一把了。

「送過去吧。」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啊?」謝逸快步走到他身邊,低聲道,「真送啊?」

「嗯。現在只有一切听他的。」無殤將針譜遞了過去。

「好。你慢慢往前走……把針譜放在桌子上……退後三步。」謝岷一步步指揮著,看著謝逸憤憤然將針譜扔到石桌上,退開。

氣味上沒有問題,紙張也確實古舊,他仔細端詳了好一陣子也沒有發現問題。終于抵擋不了絕世武功的誘惑,他撕下一塊衣襟墊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朝針譜模去。

終于觸到了紙面,緩緩翻開,紙面已經發黃,模糊不清的蠅頭小楷記著︰「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1]

《神農本草經》!竟然是最為常見的醫書《神農本草經》!

「好啊!竟然敢騙我!」謝岷怒不可遏,一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這一掌不拍還不要緊,剛剛拍下,一陣機括聲響,石桌竟猛地向下落去!與此同時,湖對面平整的山脊上竟然憑空突起一塊巨石,緩緩地向一旁移開,露出一人高的洞口,黑  不知有多深。

「什麼?」謝岷心中大驚,更不遲疑,回手一掌就向雲蔚頭頂拍下。

「 !」雙掌相抵發出一聲炸裂般的巨響,無殤在千鈞一發之際趕來,終于抵住了這凌厲的一掌。重傷無力又受此重創,他口中鮮血狂噴,染得《神農本草經》一片殷紅,手上卻絲毫不停,一只手拼死抵住謝岷的攻擊,另一只手奮力將雲蔚和謝逸推到了湖中王蓮的葉子上。

「快走!」知道已經無法抵擋,他死死抱住謝岷的身體,一任他的拳頭雨點般落在身上,回頭對二人嘶喊道。

「這王蓮……」雲蔚猛地反應過來,原來那王蓮葉子布成的陣法看似此一舉,卻正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她最後看了一眼全身浴血的無殤,狠下心來一把拉起謝逸︰「走!」

依靠著模糊的記憶,兩人一路跑過曲曲折折的荷葉,壓得葉片東倒西歪,花朵片片碎落,終于跑到了山洞前。

「好了,他們都安全了……」無殤听著兩人上岸時的水響,心中一寬,飛起一腳踢倒了石桌。

「 !   ——!」機括被毀,水下轟鳴陣陣,湖面雪浪滔天,映仙湖中王蓮的葉子片片碎裂,和著浪花激蕩在半空中。殘葉、碎花、白浪、紅霞,恰如一場末世的葬天之舞。

水珠打在臉上、身上,涼涼的,帶著湖底藻荇清新的氣息,無殤感覺到全身再無半分力氣,痛苦感覺不到了,靈魂好像升到了雲端。哈哈,我這樣的人,死後閻羅王都不願收吧,還上什麼天……他自嘲地大笑著,一個踉蹌,拉著謝岷跌入白浪之中,四周湖水涌上,淹沒了頭頂的天空。

水是藍的,天也是藍的,天接著水,水里映著天,然而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浪花與白雲就是分屬這樣不同的世界,就算浪花飛得再高,白雲再流連不去,該落下的終究會落下,該消散的也終究會消散……

不留痕跡。

此刻,白浪落盡,沒有無殤的蹤跡。湖面上死一般的寂靜,飛鳥都不願停留。

夕陽一分分地向山後滑去,帶走這大地的熱量,也一分分帶走雲蔚心中的熱量。

她手指死死地扣著巨石的邊緣,指甲折斷,指縫間被沙石磨得滿是鮮血,然而雙眼卻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湖面,一眨不眨,只怕那一眨眼的時光便錯過了他的蹤跡。

雙目的刺痛愈發劇烈了,眼淚直流,毒素肆無忌憚地蔓延著,四周景物漸漸模糊。她靠著山壁緩緩滑落到地上,劇烈地哽咽著,卻哭不出來,喊不出來。

你怎麼可以就這麼離開……還沒有品嘗一分一毫活著的快樂,還沒有實現橘井泉香[2]的宏願,怎麼可以拋下我們,拋下關心你的人先走?!

謝逸默默站在她身後,注視著她沐浴在金光中的背影,抬手輕輕搭在她肩上,分擔著她的痛苦。這一個月內經歷的種種,已經讓他學會了不再單純地關注自己的好惡,而是懂得去承擔與分擔。

正在兩人黯然神傷的時候,水面上忽然冒起了氣泡。一個、兩個、三個,氣泡漸漸多了起來,湖面上有淺淺的漣漪。

「無殤!無殤——!」雲蔚終于哭喊出聲,淚水決堤般落下。

「嘩——」終于,一個人從水下鑽出,拉扯著身上的水草。等到看清他的樣子,雲蔚和謝逸的滿腔希冀一下子被當頭澆滅,刻骨地涼。

不是無殤,不是他……竟然是……謝岷!

「看你們往哪逃!」謝岷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冷笑著向這邊游來。

近了,那個恐怖的身影越來越近了,甚至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聲!然而無殤呢?你在哪里,你不要嚇我,快點出現啊!

「無殤!無殤——!」雲蔚絕望地向著湖面大喊,哭聲回蕩在山巒間,一聲聲擊得人心碎。

「別喊啦……」突然間,一個虛弱輕微的聲音響起,無殤從不遠處的水面上露出頭來,臉色蒼白得可怕,嘴角卻還噙著一抹笑意。「這麼大聲……就算到了鬼門關也要被你喊回來……」

「啊!」雲蔚一聲驚喜的呼喊,破涕為笑。「你敢不回來……」她眼中噙著淚花,看著他掙扎著往這邊游來。

然而,鮮血一層層從他身旁了溢了出來,他的位置卻沒有些微的前進。後面的謝岷已經獰笑著越來越接近。在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這個道貌岸然的謝家家主也露出了陰險的嘴臉,泯滅了殘存的人性,令人作嘔。

感覺到神智漸漸模糊,無殤頹然放棄了努力,自嘲地向雲蔚笑笑︰「看來閻王爺還想請我去喝兩杯酒呢……關門吧……」

「不!」雲蔚、謝逸同時大喊,向著他用力伸出手去。然而沒用的……太遠了……

「我不會放棄你的!絕不!」雲蔚緊緊咬著下唇,眼眸中閃爍著奇異的神采。忽然間,她拉開了謝逸放在她肩上的手,「噗通」一聲跳進了水里。

在謝逸瘋狂的叫喊聲中,她劃著水,向無殤游去。西天晚霞柔柔地披在她肩上,纏繞在她發梢,映照著她絕色的容光,美得不可方物。

五丈……三丈……一丈……握到了!終于再次握住你的手,這一次,讓我來帶你離開所有的苦難。

失去神智的那一刻,他感覺到她將自己緊緊擁入懷中,她的臂彎那樣溫暖,足以抵擋周身所有的嚴寒,她的呼吸落在臉上,足以治愈所有的傷痛,他突然覺得好累好累,攬住她的腰,輕輕合上了眼眸。

「快啊!快啊!」山洞前的謝逸焦急地看著兩人向岸邊靠近,然而謝岷也近了,沒有受傷的他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謝天謝地終于到了!然而當謝逸拉住雲蔚的手時,她身後的謝岷也已經不足兩丈遠了,甚至可以看到他獰笑中露出的牙齒!謝逸心中一陣厭惡,抬手狠狠拉下了機關。

「快上來!」石門緩緩合攏,他連拖帶拽把幾乎月兌力的雲蔚拉上了岸,兩人連忙回頭去拉無殤。眼見著他整個身子便要離水,忽然間刺耳的笑聲傳來,手底猛然一沉。原來,謝岷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牢牢拽住無殤的腳踝,狂笑著將他往水中拉扯。

石門漸漸合攏,只剩下兩人的寬度了!然而謝岷的力氣大的出奇,如果再不放手,無殤便要被壓在門縫之中,但是怎麼可能放手呢?

無殤的身子漸漸滑了下去,他在劇痛中清醒了一瞬,見兩人拉著自己絲毫不肯放手,漸漸被拉出了山洞,心中大急,連喊「放手!」然而兩人只是搖頭,反而將他拉得更緊了。

既然不能一起活著,要死就一起死吧!

[1]《神農本草經》卷一上經

[2]橘井泉香的典故出自《列仙傳》的《蘇耽傳》,說的是道人蘇耽成仙前囑托母親用泉水泡橘葉來治療瘟疫的事,後用來贊譽醫者妙手仁心、惠及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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