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金聲 第五十八章 雪漫漫兮水月寒

作者 ︰

時光的流轉漸漸變得模糊,四周的天地仿佛極大,大到無邊無垠,又仿佛極小,小到難以容身。金色的驕陽鋪下燦爛的光華,灼熱的風漸漸吹散了黃沙上那地獄詛咒般的文字,也吹干了合目冥想的黑衣少年額角的冷汗。烈日用無邊的光芒昭示著自己的勝利,卻似乎忘了︰明與暗,光與影,白晝與黑夜,本就是相承相因,是這個多彩世界的兩極。在光明蔓延大地的時候,總有一個角落中,黑暗用同等的速度滋長。

這個角落,來自心底,卻匯聚在一個冰雪覆蓋下的神秘宮殿——攬冥宮!

恣肆無邊的凶煞之氣在驕陽的洗練之中,終于漸漸消弭了蹤跡。是消失了嗎?會這麼消失嗎?桫欏憂心忡忡地遙望了西方蒼茫的山脈一眼,心中的不安卻更加強烈了。她舌忝了舌忝有些干裂的嘴唇,到馬背上取了些淡水。誰知剛剛回過頭來,就感覺身邊風與光的流動猛地停頓了一瞬,抬頭,正對上蒼彥冰雪般明亮的眸子,消弭了狂暴的殺意,靜如止水。

「你走吧。」他將斷刀交到桫欏手中,「既然逃出來了就永遠別回頭,那樣的地方不是你該呆的。」

「我不要。」桫欏抬頭看了看他,卻淒然搖搖頭,將斷刀推了回去,在他質詢的目光下,依舊抿著嘴唇,沒有解釋。

「……另外一半,我來想辦法。」見她不說話,蒼彥又加了一句,心中不禁有些著急。

「不是因為這個。」桫欏依然搖頭,「我不要報答,不要。」停了一瞬,又輕輕加上一句,「將來……你會知道的。」

有些話,即使我現在想說,你有那听的心情嗎?既然沒有,不如不說。

「將來……」蒼彥心中一陣五味雜陳。這個謎一樣的少女,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這斷刀不是樓蘭國的寶物嗎?她來到攬冥宮的目的難道不就是為了它?

他暗自思量著,心中紛亂,卻忘了致命的一點,那就是——攬冥宮主絕不會把血弦月交到一個小姑娘手中,無論她為宮中做過什麼,無論她用什麼來交換,都絕無可能!信義,從來都是被王座上的那個人踩在腳下的!

以桫欏之聰慧,絕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所以,她進入攬冥宮的目的也絕不會單單只是為了血弦月!

只可惜,等到他將這個道理想明白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這一刻,他一定會不顧一切讓她離開,為她,也為了自己。

「上馬。回宮。」蒼彥收了思緒,不再理會什麼「將來」之說,向著桫欏默默點頭,面無表情地一躍而起,伴著一聲駿馬的嘶鳴,黑影閃過,絕塵而去。

那一騎繞過沙丘,便漸漸放慢了速度,徘徊著似有所待。桫欏向那遠去的背影露出一個溫柔而堅定的笑容,猛地一拉韁繩,躍上馬匹,追隨著那颯踏的馬蹄聲,飛馳漸遠。雪白的紗衣翻飛在漫天黃沙之中,柔美卻也張揚。

蒼鷹淒厲地鳴叫著,在敦煌古城上方久久回旋。西邊道上,錯落飛馳的兩人漸漸化作一黑一白兩點微塵,融入一望無際的黃色沙海。

沙海盡頭是連綿的雪山,冰封千里,又凍結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過往呢?

祁連山角,冷龍嶺前,亙古不化的寒冰封印了世間的一切顏色,唯有白。

淒美的白、慘淡的白、刺目的白,白得漠然、白得絕望,蝕盡了熱血的溫度,仿佛自開天闢地伊始,這白色便是人世間的本色,再過千萬年也不會變更。

日落之時,霞光本該在天盡頭涂抹最絢麗的色彩,然而,沒有。極目天際,依然是望不到盡頭的慘淡的白,只是在這白中混合著淡淡的藍,淡到幾乎無法分辨,淡到再也無人記起︰藍色本該是天空應有的顏色。

死一般的寧謐中,唯一的動是寂河的水。

溫度低得駭人,寂河河水卻絲毫沒有封凍的跡象,仿佛是知道一旦停下,就只是封凍、是寂滅,再也沒有機會奔流!河水倒掛著從兩峰之間瀉下,洶涌的巨浪拍打著雪峰,帶落碩大的冰塊,奔騰著繞過雪山,又匆匆地離去,轉眼間便消停下,不敢流連!

水流並不算大,卻勝在奔騰洶涌,水花卷起滔天的氣浪,飛鳥到此也要踟躕。浪花映著雪光和天光,閃爍著奇異的淡藍色光澤,好似前世的點點回憶晶瑩飛舞,在三途河邊與塵世的自己做著最後的道別。

慘淡落日不甘地收斂了最後一絲余暉,稀薄的暖意也追隨而去,呼嘯的山風夾雜著冰粒,在雪峰間中肆意穿行,將殘存的溫度篩盡。不多時,一鉤寒月緩緩移上中天,將千百個分身雕刻在冰面上。月華清冷,寒宮慘淡,映著蒼茫雪峰,奔流河水,也不知是誰添了誰的寂寞?

漸漸地,從雪峰的暗處現出兩個朦朧的黑點,「噠噠」的馬蹄聲叩擊著冰面,在幽夜中格外分明。蒼彥和桫欏面無表情地握著韁繩,操控著坐騎在冰封的山谷中飛馳,風雪從風帽的空隙中鑽入,在他們的肩頭、發梢凍結成冰,馬匹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

奔馳的駿馬在寂河畔停下,馬上兩人剛剛落地,坐騎便倒在雪地上,口吐白沫,四肢不斷地抽搐著,汗水從冰面上升騰起白色的氣霧。馬兒累得虛月兌,眼看是不活了,蒼彥順手兩掌在馬頭上擊落,了結了它們的痛苦。

兩天一夜的飛馳,在一路上更換了無數馬匹之後,他們終于在第十日子夜之前趕到了攬冥宮前。

迎著狂風雪浪,蒼彥抬手褪下了風帽,烏發紛飛,更襯得修長的手指寒玉般的白,手背上顯露出隱隱的青色血脈,仿佛血液都已經凍結。

他回過頭,靜靜看了身後的桫欏一眼。風雪中,披著白狐裘的少女正呵著氣為雙手取暖,眉目姣好,靜若處子。

這一次,破壞的人還是他啊!馬上便要把這個無辜的女子送入虎口了,卻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他心中一痛,猛地轉過身去不敢再看,想要放聲長嘯,所有的聲音卻早已凍結在喉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拋卻所有的雜念,從地上踢起一個雪球,揮手接住,用力朝河對岸砸去。

雪球穿越滔天雪浪,擊打在寂河對岸的一塊岩石上,碎裂。然而仿佛什麼機關被觸動一般,片刻後,從河那邊隱隱約約走來一個人,身穿簑衣,腋下夾著一艘木舟,另一只手提著船槳,悠悠然朝河邊走來。

只見那人隨手將木舟放入湍急的河水中,一只腳勾著船舷,手上只掉轉了一下船槳,便縱身跳到了小舟上,左一槳,右一槳向這邊劃來。水流湍急,白浪滔天,單薄的一葉小舟在風浪中飄搖,時隱時現,仿佛風中凌亂飛舞的一片殘葉,隨時都有毀滅的危險。然而再看那船夫,正悠閑地搖著船槳,一絲費力的樣子也無,那神情不像是用千鈞力橫渡激流,倒像是暮春游湖賞景。

好似有鬼神之力操縱一般,那小舟竟然向著河這邊緩緩移動,不消一炷香時間便到了岸邊。「 」的一聲響,滿面絡腮胡的漢子將手中的槳深深插入冰凍的地面,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朝蒼彥伸出生滿老繭的大手︰「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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