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02
天邊泛起魚肚白,太陽即將升起。城外二十萬金厥軍團的士兵將呼雷城層層包圍,放眼望去,仿佛這個在沉睡中的城池即將在睡夢中被黑色的洪水淹沒。
韓靖塘已經在城牆上嚴陣以待。黎明時分的城牆上,仿佛還籠罩著一層陰影未曾散去。城西方向原本是玄脊山下延伸出的一片樹林,如今被修魘**隊大肆砍伐,大片的樹木變成修魘國連夜趕制的雲梯,一排排列在軍陣前方。
顏興雷抬起頭,仰望城牆上的韓靖塘,臉色不見昨日的憤怒,反是更為凝重。這代表顏興雷已經開始正視他的敵人。正視對手,是作為統領修魘國精銳軍團——金厥軍團的將領所必備的素質。
齊賀掃視前方戰陣,絲毫沒有昨日戰敗的頹廢氣氛,與昨日攻城的軍隊相比,面前的軍隊更多了幾分隱而不發的煞氣。
「韓總兵,情況似乎有些不妙。」齊賀小聲道。
韓靖塘沒有回答,他自然看出城外軍隊與昨日的明顯差異,軍陣中飄揚著帶「金厥」字樣的旗幟,分外顯眼。
良久,韓靖塘才緩緩道︰「金厥軍團。」
齊賀也早已經看到對方旗幟,沒有人會比呼雷城的將領更清楚金厥軍團,因為虎爪營正是仿照金厥軍團的訓練模式而來的。這也是三十年前的呼雷城總兵子禾所留下的訓練計劃。齊賀沒有為此感到恐懼,反而有種興奮的情緒在醞釀著。一直受命直接管理,訓練虎爪營的他,早就想與金厥軍團一較高下了。
韓靖塘視線仍然在對方軍陣中搜尋著,今天他始終沒有找到昨天那個男子,剎那魔宗大宗主柳吟光。
「石副將,您傷勢未愈不能來這里。」
「石副將,韓總兵交代過不讓您上城牆,您請回吧。」
「少廢話,戰斗結束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身後傳來吵鬧聲,韓靖塘收回視線,望向身後。幾個士兵正拼命阻攔著石永福,不讓其走上城牆。士兵們武功平平,自然無法成功阻攔石永福。石永福纏著一身繃帶,走到韓靖塘面前。
「石副將,你可知道違抗軍命將如何處置!」韓靖塘嚴肅地問道。
「要麼把我拖下去打死,要麼讓我戰死。」石永福第一次像個無賴一樣回應道。
韓靖塘面露苦笑。
天邊露出一道金光,灑在城頭每個人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輪廓。太陽終于升起,隨之而來的是戰鼓聲響。
城外,一個個包裹黑色金邊盔甲的金厥軍蠢蠢欲動,就在戰鼓響起的那一刻發出震天的吶喊。他們推著雲梯向城頭狂奔,整片大地都因他們的腳步不安地震動。
韓靖塘正視城外洶涌本來的金厥軍團,隨口對身後的石永福道︰「你要作死,也隨便你。」
石永福與齊賀相視一笑,身後的士兵皆被這一笑感染,身上煥發出無窮斗志。金厥軍團以堅毅頑強著稱,昨天的失敗對他們而言毫無影響,更何況昨天金厥軍團根本沒參與攻城。所以韓靖塘昨日費盡辛苦拿下的勝利,只能達到一半的效果。那就是,守城軍此刻的士氣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高漲。
「傳令!」韓靖塘沉聲道︰「迎敵!」
「殺!」守城軍與虎爪營不甘示弱地同樣仰天長嘯,延綿不絕的金厥軍團硬是無法將他們的吼聲掩蓋。
比昨天更為殘酷的戰斗,已經拉開序幕。
柳吟光沒有出現在軍陣之中,對于這場戰斗他毫無興趣。軍帳之中,只有他一人獨坐,其余人分兩旁站立,只有顏華燈一人在側服侍。
柳吟光悠然問道︰「華燈,你認為呼雷城能守多久。」
顏華燈躬身答道︰「如果兄長晝夜不停圍攻的話,不出十日。」
「十日?」柳吟光輕笑一聲。
顏華燈立刻道︰「若那位劍仙從中參與的話,弟子實在不知該如何計算。」
柳吟光道︰「我笑不是因為她,而是呼雷城的守將韓靖塘。金厥軍團所向披靡,要攻下呼雷城也需要十日時間,這韓靖塘,算是個不錯的人物了。至于十日之後,便是那位劍仙出手的時候了。」
顏華燈問道︰「難道她一定要等到韓靖塘守不住了才出手麼?為什麼不在我們攻城之前出手?」
柳吟光道︰「如果我沒有練成《剎那魔功》的話,她的確會這麼做,而且是在我們沒到達呼雷城下時便出手。就像三十年前一樣。」
「三十年前……」顏華燈喃喃道,他不是沒有看過關于那場戰斗的記載,上面的傷亡數字實在是觸目驚心,導致他現在還是難以置信。
柳吟光淡淡道︰「像深雪劍仙那種級別的人物,多少大軍對她來說只是個可以隨意抹去的數字。當然,對我來說也一樣。」柳吟光說這話時波瀾不驚,語氣中卻有一絲傲然之色。
柳吟光又道︰「若她能似乎忌憚地單獨前來,我也會以同樣的手法對付呼雷城守軍。所以,我們不能輕易出手,只有等到最後的時刻。若不是心中有所牽掛,她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只要斬去最後一絲牽掛,她便能破空飛升,離開這個世界。而呼雷城,就是她最後一絲牽掛。為了保住呼雷城,又要防備我的存在,她只有等到守城軍堅守不住的那一刻,向我挑戰。」
「萬萬不可!」顏華燈月兌口而出道。
柳吟光掃過顏華燈一眼,問道︰「你擔心我會敗?」
顏華燈驚覺自己失態,被柳吟光一眼掃過全身如墜冰窟,立刻道︰「師父您所向無敵,當年橫掃修魘國各大派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只是……」
「不用多說了。」柳吟光笑著打斷道︰「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燕焚城始終待在總兵府中,這些天從未出門半步。韓靖塘自從將他請入總兵府之後,似乎因為戰士繁忙將他遺忘了。燕焚城在這里毫無約束,出入自由,可惜有深雪這個嚴師時不時地出現,讓他沒有絲毫時間出門閑逛。
此刻的燕焚城正在小院中靜坐,天亮之前他已經將劍氣大陣中的劍法全都回憶了一遍,包括每次出劍的細節,以及之後的變化,種種可能性。這樣一晚下來,他感到腦袋微微脹痛,不得不先停下休息一會。
燕焚城也有自己的一套恢復精神的竅門,他一直覺得能在深雪的殘酷試煉中沒有瘋掉,這個竅門給他的幫助居功至偉。深雪卻對燕焚城這套竅門嗤之以鼻,戲稱其為燕氏精神勝利法。燕焚城不以為意,實際上他就算是與深雪爭論也不過是上去討打而已。
管他什麼燕氏精神勝利法,實用就行。
燕焚城這樣安慰自己。放開自己的意識,任由思緒漫游在腦海,將原本緊繃的精神舒緩下來。燕焚城也是個有夢想的人,他曾今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夠像故事中的俠客那樣,仗劍江湖,快意恩仇。這也是為什麼,深雪只是稍加引誘,用一個雞腿就將他收為徒弟的原因。更何況,被山猴追個半死的他,當時真的很餓。
燕焚城常常猜測她的師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在玄脊山隱居。可惜,這位劍仙師父從來沒有給自己任何線索。也就是最近,他才知道,自己的師父是傳說中的劍仙。燕焚城每當看到自己的師父,依然沒有半點劍仙弟子的代入感。在他的想象中,劍仙不都應該氣度非凡,神采飛揚的麼,最起碼對待弟子也應該是循循善誘,和藹可親不是。再看自己的劍仙師父,皮囊倒是沒的說,的確是個美人,扮相也還行吧,一身白衣,頗有些出塵意味了。可一說話就讓人感覺不是那麼和藹,動輒體罰,且視虐待弟子為樂,各種捉弄燕焚城的方法層出不窮。對于虐待弟子的方法,深雪的想象力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燕焚城沮喪地嘆了口氣。雖然自己飽受虐待,實力增長也是明顯的,但他實在不願意承認這是深雪因材施教的結果。想想這次深雪交代的任務,劍氣大陣中最起碼有數十套劍法,居然讓自己這十天內全部領悟精熟,還不讓自己動手練。深雪就是為了防止燕焚城練習招式,動手將其佩劍毀去。不準練,只能想,十天之內領悟透徹。這位師父似乎從未給過自己正常的任務。
天空終于露出一道曙光,照在燕焚城身上,使得其全身慢慢洋溢著一層暖意。
城外殺聲四起,戰斗再次打響。
燕焚城不知道自己的師父與呼雷城有什麼樣的關系,為什麼會三十年前獨自抵擋修魘國大軍,這次修魘國大軍來攻,又讓自己送信到總兵府。是出于俠義之心麼,燕焚城不這麼認為,當然只是他個人很懷疑深雪而已。他的這位師父行為總是高深莫測,讓人看不透其意圖。兼之其時常神出鬼沒,平時不見蹤影,總能在燕焚城沒有防備的時候出現,虐其一番之後又飄然離去。燕焚城無數次以為自己是被鬼魅纏身,好在其意志堅定,沒被這位師父嚇出病。
比如現在,深雪交代任務後就離去,不知身在何方。燕焚城其實曾在以前無意中看到,玄脊山小屋外三里遠,有一座孤墳立在林間空地。當年的燕焚城還膽子很大,想要走近一探究竟,卻不防深雪突然出現,將其拎回小屋。第二天,他的任務就從勇闖山猴群變成了虎穴拔毛。
他的師父,一定是因為有所牽掛才會幫助呼雷城的,或許跟那座孤墳有關。燕焚城這樣想。太陽逐漸完全露出全貌,周圍的陰霾漸漸掃除。頭痛已經有所舒緩,燕焚城收回散漫的意識,凝神打坐。
廝殺聲逐漸遠離了他的世界,只有那一幕幕令人頭疼的劍式。
玄脊山上,林間空地,孤墳。
白衣劍仙坐在孤墳之前,面前一壺酒,兩只酒杯。
深雪秀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緬懷的情緒,舉起斟滿的酒杯,抬手灑在墓前。深雪再將另一杯酒一口飲盡,凝視墓碑良久。
「十日之後,最後一絲牽掛便要了卻。到時候,應該就能見到你了吧。」深雪側著腦袋,看著身旁,卻是在對墓碑說話。
孤墳豎立已有段年頭,周圍沒有一絲雜草。看似大咧咧的深雪,對待這座孤墳卻是從沒有過的細致。只是歲月在墓碑上留下的痕跡,再細致的人也無法挽回。墓碑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深雪看在眼里,心中只想著那個人說過的。
「等那一天到來,我們靜靜地找一片地方生活著,如果我們運氣好,會一起老死。然後我們墓碑上的字跡漸漸模糊,全世界都會遺忘我們的名字,除了彼此。那時,便是永遠了。」
現在,只有一個人看著墓碑上的字跡在變淡,變得模糊。如他所說的,深雪沒有忘記過他的名字。
深雪看著墓碑,看著朝陽照進林間空地,金色陽光獨照深雪與孤墳。深雪如朝陽般美麗的面容看似平靜,眼神變得有些飄渺,她在嘲笑燕氏精神勝利法的時候,卻不免也回憶著過往的時光,想象著與他相遇的場景,以此度過漫長的歲月。她朱唇輕啟,念著兩個字。
「子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