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朱顏 第一章 閑雲野鶴寄浮生【抓蟲】

作者 ︰

寧家灣,一個偏遠的山里小鎮,四周皆是厚重的大山,一層接著一層,綿延無盡頭。

父親是鎮上的唯一一位教書先生,賺的雖不多,夠一家人用度卻沒問題。清王朝雖已入關二三十年了,但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山里小鎮,無論是束發還是穿衣,都還保持著明時的習氣。山高皇帝遠的,倒也沒人來管。只是鎮上的幾個辮子兵腰上跨著刀,不時在那破碎的石板路上轉上一圈。

當然偏遠亦有偏遠的好處,外面雖是兵荒馬亂的,這里卻還算太平,至少不用為了躲避戰爭而四處奔命。

陽春三月,明媚的陽光曬得人睜不開眼楮,院里的桃花開的正是如火如荼,清風拂過,粉紅的花瓣便如下雪一般,飄得滿院都是。

陽光很好,景色更美。此刻,我卻被逼著在這學繡花。望著芸婆手中上下翻飛的針線,我只能在心里哀嚎,面上卻還要做到目不斜視,實在是高難度啊!

沒辦法,此處女子不得尚學堂。幾百年的規矩傳下來了,我頭上又沒長綠毛,自是不能違背的。是以,我便從不得不從父親膝下轉拜芸婆為師。由讀書轉為持家。但是我真的不願啊!有誰能征求一下我的意見……

「剛才跟你說的都記住了嗎?」冷不防,剛才一直在認真繡著花的芸婆突然來了一句。

「記住什麼?」還在神游的我條件反射的便回了一句。

望著芸婆那張由紅到青,再由青到黑的臉,我死的心都有了。趁著芸婆還在醞釀情緒,我朝著她擠出一個膩的死人的笑臉,指了指偏西的太陽道「爹爹馬上就要回來了,我去接接他」說完不等她答應,便連滾帶爬的沖出了院門,險險避過那只差點便要招呼到我上的繡花鞋。遠遠的還能听見芸婆在我身後咆哮「都十歲的人了,怎的還那麼不讓人省心,以後怎麼嫁的出去……」

我家坐落在半山腰處,且這座山還挺荒涼,前後不過幾戶人家。這里稍微有些錢的都願意搬到鎮子上去。唯獨父親卻是個例外,哪里人少便往哪湊。從我記事起,這十年來,無論搬到哪兒,不是在大山深處,便是在叢林深處。我覺著父親一定有個怪癖啊什麼的,但為了少挨頓戒尺,我還是不問的好。

下到半山腰時,遠遠的便瞧見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隔著叢叢樹影,在前頭若隱若現。父親已經回來了!我心頭一喜,更加快腳步朝前奔去

等我趕到的時候,父親正站在懸崖邊一塊凸起的大石上。夕陽的余暉將他孤單單的背影托的老長。懸崖上的烈風將他散下的青絲揚起,已經洗的有些發白的袍子亦在風中烈烈作響。

父親背對著我站著。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我卻有些不敢靠近,高大的山此刻似乎變得十分渺小,仿若連天地都匍匐在他腳下。彼時,我站在父親身後,心里便是這種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終于轉回身來,他似乎早就知道我在他身後,對著我微微一笑,眼里一片雲淡風清。我想我大概看錯了,剛才那麼凌厲的氣勢,是從我父親身上散發出來的嗎?

見我楞在哪兒,父親過來拉起我的手,輕聲詢問我「冷嗎?」。我搖了搖頭。抬眼看他,父親臉上依舊掛著他那一貫的淡笑,耳邊雙鬢上的幾根銀絲更為他添了幾分滄桑。是我那個溫厚純善的父親,一點的沒變。肯定是我看錯了,我對自己說。

我反拉住父親的手,轉身朝前跑著,嘴中還不停道「芸婆都做好飯了,就等爹爹你回去呢!快些快些!」父親無奈的笑著,卻加快步子隨著我往前。地上的影子一大一小的隨著我們往前移著,再也不是孤單的了。

到家已是掌燈時分,飯菜早已端上了桌。我們家吃飯是極安靜的,父親從小便要我食不言,寢不語。但今天父親卻破天荒的吃了一半便停下了,手里端著杯茶,眼楮不時的瞟著我與芸婆。

芸婆自覺的放下手中碗筷,坐在那邊擺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我雖舍不得碗中的吃食,但芸婆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腳之後,也只得戀戀不舍的將其放下。

父親見我們停下,又抿了口手上的茶。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這兩日我看鎮上的滿人似乎多了不少,巡邏亦比平時勤了,只怕是有事,這兩天芸姨帶著林惜在家收拾一下,過幾日便準備搬吧!」

「啊?又要搬家啊!」我急道「這里不挺好的嗎?再說我們又沒犯事兒,他巡他們的,我們管他做什麼?」

叫了半天,他們卻只當沒听到一般,連個理我的人都沒有。芸婆低頭思忖了片刻,問了一個比較實質性的問題「如今外面也是兵荒馬亂的,這一下子要搬去那呢?」

父親嘆了口氣,輕道「再往北一點,便是湖北了,那邊暫時還算太平。至于具體去哪,先過去再說吧!」

我豎著耳朵听父親講完,忙接口道「湖北?那邊可不太平!」

「怎麼不太平了?」父親壓了口茶,笑著問我,只是溫和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輕咳了下,故作高深的沖他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將耳朵貼過來些。芸婆滿臉不屑的轉過頭去,不睬我。父親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有話便說,做什麼故弄玄虛。」

「才不是呢?這可是小黑告訴我的獨家秘聞!」我趴在桌上,壓了壓聲音,這才道「听說前朝的朱太子在湖北起兵造反了,那里正……」

「胡鬧!」我話還未說完,父親便拍桌而起,臉上怒氣滔天,連胸口都劇起伏著。我嚇得一哆嗦,這樣失態的父親,我以前從未見到過。

芸婆忙起身過去拍了拍父親的背,溫言安撫道「小孩說的話,你何必當真。仔細又傷了身子。」轉頭又朝我怒道「叫你不要跟小黑那死小子混一道,你什麼時候又見過他了。」我站在牆角沒敢吱聲。更不敢接她的話來了。

山里的夜晚總是靜的可怕,一點聲響都能傳出老遠。此時山道上傳來的鈴鐺聲顯得格外刺耳。近了還能听到伴隨著噠噠聲。芸婆耳朵好,听了一會兒便肯定道「是馬蹄聲!」父親一听,臉色立時變得煞白,跌坐回了身後的椅子上。芸婆忙又道「沒事,只是兩騎,大概是在山上迷路的。」言罷走到窗前,打開緊閉的窗戶,朝外面眯眼瞧著。我也跟了過去,卻是兩眼一抹黑,天上連顆星子都沒有,什麼也瞧不見。

此時門外想起了敲門聲,不是很重,卻很急。芸婆只是轉身瞧著父親,等著他的意見。父親亦恢復了往日的神態。微額了下首,芸婆這才出去開門。

這十年來,我一直想不明白父親到底在逃避些什麼,就像我不知道我娘到底是誰一樣!

愣神的功夫,芸婆以帶進兩少年來。我細細打量著他們,大概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面如冠玉,穿著更是講究。舉手投足間更是氣度不凡。只是那垂在腦後的辮子著實扎眼了些。

芸婆指了一下父親道「這是我家主子,有什麼事便和他說吧!」

那當先的少年微微一笑,朝父親拱手道「在下成德,今日與書童在山上迷路了,直轉到現在才出來,還請先生行個方便,容我主僕二人借住一宿,感激不盡。」明明是求人的話,卻被他說的彬彬有禮,不卑不亢,是個人才。

父親點了點頭,卻斟酌著問了他一句不相干的話來「冒昧一下,敢問小兄弟是滿人還是漢人?」

成德似是一愣,微微遲疑了一下道「在下……是漢人!」

「哦!」父親淡淡應了一聲,似是不經意,可我卻明顯覺得他像是松了口氣,隨即客氣道「家中簡陋,公子可別嫌棄就是!」

「哪里,先生萬莫客氣,叫在下成德便是。」

父親招呼他兩坐下,轉身對芸婆道「勞煩芸姨將客房收拾一下」又轉頭朝我道「林惜,還不快泡茶去!」

真會使喚人,趁著父親轉過身去,我朝著他拌了個鬼臉。那公子恰在此時回過頭來,我的丑樣盡落入他眼底。他一愣,隨即便輕輕淺淺的笑開,似風拂過。我老臉一紅,忙抱著杯子出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父親房中有只字片語落入我耳中,似乎是那成德的聲音「考舉未中……出來散心……」之類的。我不感興趣,翻了個身,便又睡過去了。

早上一大早起來,便瞧見父親正坐在桌邊與成德對弈,皆是滿面笑容。小書童卻不見身影。我打了個瞌睡,晃到院子里,就著木桶里的涼水洗了把臉,頓時清醒了不少

額!他們昨天似乎是騎馬過來的。我長這麼大,還沒瞧見過那馬生的是何模樣,左右閑著無事,便圍著院子興沖沖尋了起來。只是,我將這院里翻了個遍,卻愣是連根馬毛都沒找出來!

早飯的時候,我往嘴中塞了口饅頭,含糊不清道「你們的馬呢!我怎的沒瞧見?」

「林惜,食不言,寢不語,平時怎麼教你的?」芸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將我望著。

「昨天晚上繩索沒系緊,跑了……」詞文說這話的時候皺著鼻子,似是要哭出來一般,說罷還踹踹不安的瞅了他家公子一眼,見他無甚反應,這才稍稍安心。

「跑了?」我失望的嘆了口氣道「我還從未見過這馬的是個什麼模樣呢?怎麼就跑了呢?」抬頭,父親微不可聞的皺了皺眉頭,我忙閉嘴,再不敢吭聲。父親從來不會打我,我卻從見不得父親皺眉的樣子,那比打我還讓我難受。

用過早飯,父親一如既往的下山授課。成德將他送至門口。父親朝他溫言道「你在這里且安心住下,等你家人來了再回」成德笑著應了。目送父親走遠。

外面陽光燦爛,映的一樹桃花更是嬌艷。成德便負手站在那一樹灼灼桃花下,朝著我輕輕淺淺的笑。此刻的我靠在門邊,眼前似乎變得有些不真實起來。陽光透過花瓣,細碎的灑在他身上,遠處的山似是潑過墨一般蒼翠欲滴,卻沒有他一身玉白色的長衫來的耀眼。滿院的桃花芳菲一片,亦不及他唇邊的一抹笑容來的明艷!

暖風吹過院子,滿院的桃花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將他包裹其中。他就站在那里,淺笑吟吟的將我望著,踏著滿地芳華,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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